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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2:41:25 作者: catia
    為了照顧安晴,兩人且走且停,比預計慢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山頂。

    裴靖突然回身以手臂遮住她雙眼。

    安晴用帕子彈他手背:「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哎,快放手放手。」一路走來大汗淋漓,山頂風大,安晴能清楚地感覺身後那具溫熱的身體貼在她後背,強迫她東走幾步,西走幾步。那層汗濕的衫子自是起不到什麼隔離的作用的,兩人的距離太近了。安晴臉上騰地熱了:「放手。」

    裴靖在她耳邊低語:「你猜,我要讓你看些什麼?」

    安晴也顧不得矜持那一套了,拼命往下扒他的大手:「我怎麼知道!」

    「別急別急,跟我數。」

    「一。」

    「二。」

    「三。」

    她眼前突地躍入一片金燦燦的花海。

    作者有話要說:求留言,求包養~~~~O(∩_∩)O

    第十四章

    「一。」

    「二。」

    「三。」

    安晴眼前突地躍入一片金燦燦的花海。

    滿目的金黃色,燦爛得令人見之忘憂。

    她愣了愣,回頭看看裴靖,再傻傻地回頭看看山谷那一片金黃,突然發足狂奔,向山下跑去。

    裴靖在身後笑著叫:「哎哎別急,當心腳下!」

    安晴卻不理,一路的碎石淺坑硌得腳底生疼她也顧不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片花海,生怕一閉眼,它們便如海市蜃樓一般消失不見。

    好在這一面通下山的路並不陡峭,安晴雖然一路跌跌撞撞,卻是有驚無險。

    匆匆跑入花海,安晴蹲下細看,面上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真的是萱糙?」

    她曾說,她最愛萱糙,因為它另一個名字,忘憂糙。

    裴靖曾笑她葉公好龍,說不過就是黃花菜而已,說萱糙花朵小小,沒精打采仿佛沒娘的孤兒。

    可她手中的萱糙分明花朵碩大,仿佛一簇火苗,開得熾烈而驕傲。

    安晴看看花,又看看裴靖,神情悲喜莫辨。

    裴靖也在她身邊有樣學樣地蹲下,笑著解釋:「這自然是施伯的功勞。你也知道,萱糙花期短暫,僅僅一日而已,我還怕你今天說什麼都不肯跟我出來,那可是委屈了這片花田了,連個真心欣賞的人也沒。」

    安晴鼻子泛酸,忙偏頭看著萱糙,聲音幾不可聞:「謝謝。」卻是真心誠意的。

    裴靖不答,伸手摺了枝開得分外絢爛的,替她簪在發間,輕聲嘆道:「忘憂糙忘憂糙,但願它真的能令你忘憂才好。」

    安晴凝視著眼前大朵的花枝,低聲強笑:「我能有什麼憂愁?」這話卻是連她自己都騙不過的,她自然是有憂愁的,只是不願跟旁的人說。

    「何必逞強?這裡沒有別人,就當是發泄也好,說出來,心裡才輕鬆。」

    「你要我同你說什麼?說我每天其實只是強顏歡笑,實則心中自卑感甚重,不敢想像十年之後自己身在何方,是否就此孤老一生?」

    「還是要同你訴苦,說我在沈家日子過得艱難,從頭到腳被挑剔得一無是處,若不是內心還算強大,只怕我現在早就自認夫君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我這個做大房的要心胸開闊,甚至還要親自為夫君挑選妾室,以全賢惠的名聲?」

    「還是你想聽我說,我在聽了李老闆對我的想法後內心是有多麼不甘,直想化作冤魂厲鬼,將那一干小人的心肝挖出來生吞入肚才覺解恨?」

    裴靖緊緊抱住了她。

    安晴恍若未覺,口中仍自喃喃:「又或者,你想聽我說,此時此刻,我仍不覺想起新婚時與那人的甜蜜時光,也仍然未曾想明白,同一個人,為何僅僅七年時間,便判若兩人?此等差距,叫我怎能再心無芥蒂地相信,這世上白首如初的感情能夠被我碰到?」

    「我何德何能,怎能得此殊遇?」

    裴靖將她抱得更緊,仿佛要將她肺子裡的空氣全部擠出。

    每個人都有心靈脆弱的時候,上一秒還是言笑晏晏,下一秒就突然崩潰大哭,恨不得自己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壓壞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有時候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錯,有時是別人的一個異樣的眼神。有時是因為,別人都當她已不在乎,但有人忽然對她說,我知道你所受的折磨,我關心你,卻不會可憐你。

    她覺得眼前一片昏暗,腦中嗡嗡響做一團,胸中似有一團惡氣,她想大喊大叫,想如牲畜一般撕咬泄憤,又或者用尖利指甲抓爛自己皮膚……怎樣都好,她只不願再像現在這樣,裝作沒事發生。

    白天還好,每到午夜夢回,黑洞洞的帳子裡總能浮現沈庭的那一雙嫌惡的眼,同她道:開枝散葉,是女人的本分。

    心力憔悴時,她忍不住問自己,是否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令當年那個對她百般回護的沈庭,現如今棄她如鄙履?

    這答案無疑是最能安慰她心的:她沒有錯,只是陰差陽錯,他誤會了她。

    然而就因為她沒有孩子,他們之間的感情便同明日黃花一般,轉瞬即逝了麼?

    這樣脆弱?

    這些問題,她一直不敢深想,生怕自己鑽了牛角尖,一頭栽進去便再也出不來。

    沒錯,她一直強裝不在意,怕在家人面前失了顏面,怕讓爹娘傷心。

    所謂傷口,往往越深,越要當場發出來才好。若是一味捂著憋著,經年累月,便生出了醜陋的瘡,流著難聞的膿。不看還好,因為不再像以往疼得那樣劇烈,反倒以為自己在漸漸痊癒。待知道了,新傷舊患一併發作,再想根除,才發覺已經爛到了骨頭,非刮骨療傷不能治癒。

    白天總有事可忙,到了晚上夜深人靜,令人振奮的事全部鞠躬退場,便留著她自己獨自面對自己一次次的懷疑質問。

    她一聲壓抑的嗚咽,才驚覺自己已經痛哭出聲。

    既然已經哭出來,便也不再計較在裴靖面前落淚是否妥當,淚水滾滾如同夏日陣雨,來得洶湧磅礴,不能自持。

    這樣一哭,胸中惡氣似乎稍緩,安晴得了好處,哭得便愈發賣力。裴靖也不勸,只緊緊抱住她輕輕搖晃,好似在哄小孩一般。這樣的溫柔令她也生出種錯覺,好似她現時並不是二十七歲的老女,端莊穩重的棄婦,而是七歲幼童,在外受了欺負,回到家來一頭栽進親人懷中痛哭不止,盡情發泄。

    她一忍再忍,終於輕咳一聲,喉中迸出幾聲稍響些的嗚咽,不再只是默默流淚,費力忍住悲聲。

    有時安晴晚上做了噩夢,瞪著眼睛心中鬱郁,甚至曾迷迷糊糊地想,若自己是寡婦,該有多好?

    起碼她可以自欺欺人,說那個人還是愛著她的,奈何天意弄人,致使陰陽兩隔。

    可現在,明明那人活得好好,身旁有嬌妻相伴,說不定日前已有嬌兒繞膝,而有關於她的所有,仿佛並未在沈家堡存在過。

    誰也不是聖人,她傷心黯然如斯,自不會希望那人依舊平安喜樂,歲月靜好。

    然而想過之後,往往也就這樣算了,不平歸不平,她卻再也不願與沈家扯上任何關係。她跌倒受得傷,她自得自己想辦法包紮站起,總不能指望那個推她倒地的人奉上食物藥品,順便擺出一副「嗟,來食」的高尚嘴臉。

    哭泣是已於事無補,但卻令她心情平靜,怨氣減半。

    哭到最後,她心心念念的亦不再單是沈庭的背棄,在沈家所受的種種委屈,甚至開始有心情胡思亂想: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小弟弟的懷裡哭得稀里嘩啦,像什麼樣子!

    轉念又想到,自己這樣放肆,同丹楓又有什麼區別?還真是一報還一報了!

    想到這裡不由撲哧一笑,不哭了。

    裴靖低頭看她:「哭痛快了?」

    安晴羞得滿面通紅,恨不得將整張臉埋在帕子裡:「千萬別同人說。」

    裴靖失笑:「我豈是那般長舌?」又輕輕拍她後背,嘆道,「以後我會替你擋著,定不讓你再受委屈。頂不濟,總還有一副肩膀給你靠,給你哭。只莫要再委屈自己,日日強作沒事,叫人看著心裡便覺得發酸。」

    安晴愈發覺得赧然,輕聲問:「真的這麼明顯?」難道她這小半年的努力,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而旁人只是因為同情才未點破?

    裴靖笑,虛點她額頭:「對自己有點信心,你已做得夠好,只是還未能瞞得過我二郎天君。」說著便扯著自己眼角向鬢邊拉扯,強作出一副吊睛神眼的模樣來,十足的耍寶招式。

    安晴撲哧一笑,嗔怪地推他一把,兀自轉頭用帕子擦拭淚痕,教他這樣一打岔,自然無暇自怨自艾。

    兩人說笑著理衣整衫,抬頭看看天色,竟已日薄西山,裴靖無奈一笑:「得了,現在趕回去,必然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走吧,找施伯蹭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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