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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2:41:25 作者: catia
    安晴笑著答應:「直率是好事,什麼都放在明面上說,好過萬事藏著掖著,談起來費事的緊。」想想又問,「那位李老闆……?」

    裴靖偏頭問她:「怎麼?」馬車內壓著帘子,光線不佳,行車顛簸間,從車窗fèng隙中透出的一線光將他的側臉暈染得不似凡人。

    安晴一愣,第一次覺得裴靖長大了,之前的疑問經這一晃神也沒了心思再問,只得笑道:「沒什麼。」李是個很平常的姓,哪有這樣巧,甫一出門便偶遇了故人?

    落霞並不大,走了一會便聞馬蹄聲漸止,裴靖跳下車,為安晴打簾,又伸手扶她,動作瀟灑流暢。

    安晴搭著他手下車,同他低語調笑:「真是大了,做派愈發有翩翩君子的樣子。」

    裴靖目不斜視,滿面正色,雙唇不動與她低語,說著不相干的渾話:「動心了吧?」

    安晴笑:「喲,給幾分顏色就敢開染坊了?」

    兩人又簡單理了下衣擺,回身時,早有李府應門的小廝等在一邊,笑道:「裴公子,夫人安好。請這邊走,我家夫人已等候多時。」因他不知如何稱呼安晴,且看她作一身婦人打扮,索性只含混著道一聲夫人,便神色恭謹地將兩人往府里讓。

    裴靖一臉莫大的榮幸,腆著臉同安晴湊趣:「夫人請?」

    安晴偷偷啐他:「正經些!」

    「很緊張?別怕,這家不成還有下家,人家又不是洪水猛獸,或是王孫貴族,掌握我等糙民生死。」

    安晴搖頭,不是緊張,而是……「怕是這位李老闆,還是一位故人……」安晴鎖眉低語,因聲音實在太小,裴靖追問一聲,見她沒有回答,便一笑了之。

    小廝將二人引進大門,便見一位婦人昂首立於中庭,四十出頭的年紀,雙眼爍爍有光,一身藍色窄袖的長裙,外套深色比甲,頭髮也只簡單梳了個髻,上插點翠的銀釵,足見樸素,卻因著氣勢逼人的緣故而顯得英姿勃勃。

    安晴苦笑,思緒不覺飛到了她新嫁時的日子。

    沈庭同她抱怨:「真是什麼人都敢上沈家堡來討一杯羹了。既然是守寡,就應該安安分分地將孩子養大成人,竟也學別人掌柜當家!」言語中輕視意味十足。

    農耕人家的優越感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屁股下面坐著千頃良田,便覺得自己是皇上一般,等閒不將人看在眼裡,何況是「滿身銅臭味」的商人。

    安晴柔聲勸他:「都是出來討生活的,若是她家給的價格高一分,百頃良木賣出的價格便不知要多了多少。娘不是昨個還同你抱怨沒錢請班子來唱堂會麼?何苦跟錢過不去。若是你拉不下臉來同婦人家討價還價,我替你出面如何?」

    沈庭本是不願,但經不住嬌妻軟磨硬泡,便點頭允了,回身給她列了沈家能接受的最低條件,並再三囑咐:談不來就當是逗悶子了,千萬莫要讓沈家吃虧。

    幾經商討之後,李老闆同安晴簽了合約,並半是欣賞半是憤恨地道:「幸虧沈家不是一直由你出面談生意!」

    安晴自然十分得意,沈庭也自此對她分外溫柔。

    可惜這一樁,在婆婆和小姑嘴裡,便又成了她牝雞司晨、不安於室的證據。

    因她呆呆地想著往事,裴靖介紹她時,她稍緩了緩才含笑行了禮,道了萬安,李老闆卻似全沒聽見一般,只頓了一頓,便又熱絡地引著裴靖向花廳走,邊走邊寒暄著問些家裡可好,生意可好之類的話,並忙不迭地告罪,說自己這一陣事忙,竟有許久未曾登門裴府拜訪。

    因她說的熱情,裴靖只得一味微笑點頭,全插不上話道明來意,又見安晴方才不在狀態,便想著等三人坐定之後再向李老闆重新介紹。

    進了花廳,丫鬟奉上香茶後便掩門退出,裴靖於是打斷李老闆,笑指著安晴介紹:「這位是我家的世交顧家的小姐,顧氏安晴。」

    「顧家琢磨著開一家店面,賣些小東西補貼家用。生意雖小,卻是打的細水長流的主意,還希望李老闆能夠多多照拂。」

    李老闆掀了掀眼皮,故作驚訝地打量安晴:「顧家的小姐?真是奇怪,這位顧家小姐甚合我眼緣,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安晴一愣,便笑著承認:「李老闆安好,妾正是沈家棄婦,顧安晴。」

    裴靖騰地站起身來:「李老闆,莫非是我裴家同李家的合作,不足以令您給予我帶來的人以足夠的尊重,還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的意思?顧安晴,是我裴家帶來的人。」

    李老闆的雙眼一下變得凌厲:「唔,裴家勢大,我一個婦道人家,的確惹不起。」

    裴靖現在仿佛個熱油鍋一般,給點火星子便能炸了,聽了她這樣的話怎能不惱,大步走到安晴身前,扯了她手腕便要走。

    安晴苦笑一聲,僵著手將裴靖按住:「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現在我躲了,日後人家便傳得更加厲害。倒不如現時把話說個清楚。」

    轉頭又問李老闆:「您對我如此偏見,是否是由於聽了沈家對妾的什麼污衊,比如,不安於室,不事翁姑,攜款私逃?」

    李老闆看著她,端茶緩緩喝了一口,不置可否,便是默認了。

    這位李老闆性子耿直倒是其次,她這般嫉惡如仇的脾氣,直把自己當成是除暴安良的俠女一般,在商人裡面也算是稀有動物了。李老闆性格如此,還能將李家事業經營得如此出色,連安晴也不得不承認她眼光獨到,手段了得。

    只是現在因了流言便對她冷眼相待,這也算是財大氣粗者的專利了。她這為了一文兩文營營苟苟的小小商人,自沒有此等骨氣。她暗中嘆了口氣,面上撐出十足的溫婉微笑。

    「李老闆,我們之前也算是有過交情,我可像是沈家所說的,不會同人相處,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之人?」

    李老闆眼珠轉了轉,想到沈家上下對她寡婦身份的輕視態度,他們不是不可能因為安晴遭棄而亂潑污水的。於是神色稍緩,但目光中仍有懷疑。

    安晴再接再厲:「李老闆定是想著,無風不起浪,人家這樣說,妾定有做得不對,令他們加以編排的地方。然而李老闆可曾知曉,便是妾在李老闆這裡爭取的那幾分利,也不能令沈家對我『牝雞司晨』的成見改變半分,反而變本加厲。」

    「安晴並不是向李老闆訴苦,只是我在沈家吃了這許多的虧,如今回了顧家重頭再來,並不想教沈家再潑我一身髒水。我一心待沈家如親人,為的不是別的,就是圖著夫君對我一心一意,白頭偕老。可事不遂人願,沈家家大業大,將我嫁妝占了四五成,這事說出去誰都不信的,但確實如此。現今為尊者諱,妾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說沈庭為了個戲子停妻再娶,把我掃地出門,如此恥辱,只怪我顧安晴識人不清,我認了。唯望李老闆不要相信那些個流言飛語,壞了我的名聲。」說到這,安晴覺得鼻頭一酸,也不克制,直到眼角淚花閃閃。

    如此便愈發的心酸,她顧安晴,竟也淪落到向人訴苦,博人同情的地步。

    裴靖冷聲道:「我敬李老闆人品,才將安晴帶來。原盼著李老闆顧惜她一個弱女子,於生意上照顧她一二,誰料是我看錯了人!」說著便又去拉安晴,「就此告辭。」

    安晴說完,也懶得計較李老闆究竟信或不信,用帕子按著眼睛輕嗯一聲,便起身跟著裴靖向門口走去。

    「且慢,」李老闆出聲挽留,話剛落地,便快步走到安晴面前,深深一福。

    如此大禮,安晴在她面前也算晚輩,怎能坦然消受,連忙伸手去扶:「李老闆這是怎麼一說?折煞安晴了!」

    李老闆站直了身子,面上無比真誠:「老身偏聽偏信,也曾對顧小姐多有腹誹,實在是不該。之前怠慢,都是老身的錯,老身在這向兩位賠不是了!」又招呼家人換茶,「茶涼了,為兩位貴客換上新茶!沖昨天新上的明前!」

    安晴失笑,還真是位直慡的嬸子,如此明白的認錯還真是少見,於是也借坡下驢:「李老闆客氣,此種誤會誰也不願。」之前的事就此掠過不提。

    許是李老闆心懷愧疚,後來再談,便在利益上做了些許讓步,安晴是同她做過生意的,如此大的折扣她怎會不知?於是連聲道謝,李老闆更當場簽了三年的合約,還同安晴打趣:「不是老身不肯再簽,只是這三年之後,不知妹子你會再嫁到誰家呢。」

    裴靖始終都是面無表情。

    待出了李府,安晴笑著碰碰他:「好啦,你也說了,李老闆為人直率,再說,後來她不是向我鄭重陪不是來著?我都不在意了,你又在意個什麼勁?」

    裴靖扶她上車,待兩人坐穩了才低聲嘆道:「我知你心裡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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