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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2:33:48 作者: 打字機N號
「那個孩子真的懂事啊,每天我摸黑從城裡回來還得去地里犁地,那孩子在田壟上守著我,再大點,他就開始幫我幹活,後來戰爭結束了,那個爭氣的孩子還當上了大隊長,娶了媳婦,我想著,這日子可真美啊,我總算能歇歇了,到時候我就給兒子媳婦帶孩子,他們生多少,我帶多少,要將這個家操持的興興旺旺……」
說到這兒,劉三妹開始哽咽,眼眶也開始泛紅。
周邊喧鬧的聲音越來越小,那些人的眼底也沒了看熱鬧的心情。
因為他們都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了,甄山坤死在了山上,膝下就一個兒子,和一個尚在徐盼好肚子裡,不知道男女的遺腹子。
就倆孩子,還那么小,不知道能不能養的住,這在鄉下是絕對稱不上興旺的,也虧的甄山坤活著的時候口碑良好,死的也像個英雄,要不然一門倆寡婦,一個撐家門的男人都沒有,劉三妹婆媳倆能被人欺負死。
「坤子走後,我真的恨不得跟他一塊去了,可兒媳婦還懷著孕,孫子還在那兒哭,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得把這個家撐起來,我知道你們都是怎麼說我的,一個個背後罵我潑皮無賴,罵我是連吃帶拿的強盜土匪……隨你們罵,我只知道,我要養活我的孩子,你們罵我不會讓我少一塊肉,我要是真的不爭不搶,我的孫子孫女怎麼辦,他們已經是沒爹的孩子了,我不能再讓他們餓著,凍著……」
劉三妹要強的揉了揉眼睛,堅決不掉落一滴眼淚。
「你說我對不起我男人,我可去你娘的吧,我劉三妹這輩子太對得起他了,我這五十多年,除了前頭十多年在娘家當姑娘的日子,剩下的時間都在他甄家耗著了!」
劉三妹指著那個罵她對不起亡夫,不要臉的老太婆,咬牙切齒地說道。
「別說我現在和牛老哥真的沒什麼,就算有什麼,那又怎樣?我們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就算在一起了,還對不起哪個人了不成?」
這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了一群人的心裡。
是啊,即便在鄉下,寡婦再嫁也是稀鬆尋常的一件事,尤其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女人,即便有孩子,也不能攔著別人讓人家守一輩子的活寡啊。
他們剛剛之所以震驚,是因為劉三妹的年紀不小了,他們下意識的覺得這個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就不應該有這些花頭,要不然就是老不正經。
可仔細一想,劉三妹為亡夫守了那麼多年,難道她就不能為自己活一次?老寡婦再嫁,還觸犯了法律不成?
「你王娟花有本事就去糾察隊啊,讓他們把那些再嫁的寡婦全都從現在的夫家抓回來,讓革委會給她們裹上小腳,再立一個貞潔牌坊,你王娟花這麼清高,你有沒有本事給我撂一句話,以後你娘家王家和夫家張家所有嫁出去的姑娘都從一而終絕不再嫁,嫁到你王家張家的姑娘也生是你王家的人,死是你王家的鬼,做不到,你王娟花就是個屁!」
王娟花被噴了一臉口水,哆哆嗦嗦想要抬起手指著劉三妹反駁,可腦子已經亂成了一片漿糊,根本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她敢嗎?她當然不敢,她要是敢應下來,恐怕她娘家那些生了女兒的兄弟會和她斷絕關係,也不會有姑娘願意嫁到他們兩家來了。
而且劉三妹的說法不可謂不毒,她直接將她放在火架上烤,什麼裹小腳,什麼貞節牌坊,那都是舊社會的封建糟粕,這話傳出去,鬧不好她就要被當作壞分子的典型被批鬥了。
最近他們生產隊就下放了一批要改造的壞分子,那些人住牛棚,掃牛糞,什麼髒活累活都是他們干,隔三差五還要被拎到縣城遊街,接受全體群眾的批判。
光是想想那個畫面,就足以讓見識不多的老太太嚇軟腿。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想到最後,她只能漲紅著臉服軟。
一旁的寶寶聽著奶奶的真情流露,早已經控制不住淚閥,在邊上哭的稀里嘩啦了。
劉老太是個很強硬的女人,在疼愛的小孫女面前,她只會用懷念的語氣講述寶爹還活著的時候是多好多好的一個人,如果他還活著,也會像其他孩子的爹一樣,讓他們騎在他脖子上摘棗子,農閒時的晚上在炕上給他們當大馬騎,不斷補充孩子心裡爹爹的形象;她從來都是憐愛地摸著她的腦袋,念叨著她的寶真是個小可憐,一出生就沒有爹疼,她和寶娘一定要更疼她,把她爹那份一塊補上。
可老太太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說過,作為一個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拔長大的女人,在失去兒子的餘生里,是多麼痛不欲生。
寶寶一個勁兒的抹眼淚,可淚腺的閥門已經完全失效了,之前流下的眼淚還沒擦乾,後面的眼淚又洶湧而下,倆眼睛很快就腫的和發麵饅頭一樣了。
「不准你們欺負我奶奶!」
她終於忍不住了,虎頭虎腦地衝到了老太太面前,張開手臂,將她擋在身後。
一個個頭不高,又瘦瘦小小的孩子做這個動作其實有些滑稽,邊上的人雖然意外寶寶突然從人群里竄出來,可還是為她對奶奶的維護而欣慰。
在原本聽了老太太的真情流露而面帶愧疚、同情的人們正準備流露笑容時,寶寶撿起地上的大石頭,用力一捏。
堅硬的石塊瞬間被捏碎,零落的石子和粉塵從她的指縫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