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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58:21 作者: 沐子笙
    地面上是三個空了的劣質白酒瓶,顧即曾經給他跑過腿,這些白酒沒有廠家也沒有生產日期,但卻是最便宜的,男人一喝就是幾瓶,往往喝得滿臉通紅,不省人事。

    顧即聽人說,這種酒喝多了是會出事的。

    男人依舊沒有動,顧即緊緊咬著牙,放緩自己的呼吸,踮著腳尖,慢慢的挪動著。

    只要不吵醒男人,應該就不會有事了吧,他拼命安慰著自己,實則怕得腿軟。

    房間的門像是一道分割線,他眼看著幾步路就能進房,男人粗嘎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靜謐的屋子顯得可怖,「阿芸。」

    顧即渾身一震,赫然睜大雙眼看著男人,為男人突然叫自己去世的母親的名字而震驚。

    「回來了,」男人意識很不清醒,打著酒嗝,搖頭晃腦的,「過來給我捏肩。」

    顧即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他見過自己母親的照片,也曾經在鏡子裡恍惚,不得不承認,他與母親的眉眼是有相似的。

    男人把他,認成他母親了。

    顧即懼怕起來,站在原地不敢亂動。

    男人不耐煩,低吼著,「老子講話你沒聽見,聾了?」

    說著還撐著身體好像要站起來的樣子,顧即五指抖著,強自壓住油然而生的恐懼感,又站了幾秒,用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慢慢走過去。

    大不了就是一頓毒打,他用力閉了下眼又睜開,有點兒想笑----聽老人說,年頭和年末挨打的話,接下來一年都是要挨打的。

    有時候老人的話還真是有一些道理的。

    顧即繃著臉,腳步虛浮的走到離男人三步之內,電燈泡的光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又多了幾分柔和,但也是因為這光亮,令男人徹底看清楚這張臉。

    顧即還沒有反應過來,本來還算平靜的男人眼睛突然變得血紅起來,表情逐漸猙獰,狠狠瞪著顧即,像要把顧即拆骨剝皮。

    顧即察覺不對,連連倒退幾步,驚恐的看著欲發作的男人,又急忙想要逃回房間,才轉個身,一隻大手就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腳,慣性使他砰的一聲直接雙膝跪到了地上,疼痛鑽進骨子裡,令他表情瞬間扭曲起來。

    男人驟然像發了瘋一樣將他往後扯,顧即雙眼大睜,雙手往前撲騰著,卻還是輕而易舉被男人拖過去,他害怕得全身發抖,男人一把將他揪過來,狠狠抓住他的領子。

    一張邋遢的臉猛的湊上來,便是濃厚的酒氣和口氣噴灑在他的臉上,他像要在顧即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顧即被他的氣息熏得幾欲作嘔,男人的大手抓著他的領子讓他呼吸困難,求生的本能讓顧即撲騰著抓住男人都手,努力汲取空氣,費勁的從口中吐出一個字,「爸……」

    男人最愛聽他喊他爸,顧即每每都壓制著自己的不情願將這個字說出來,就是男人在打他的時候,他只要肯求饒,受到的打也會輕一些。

    可是今天他說完這個字,男人的怒氣仿佛狂風暴雨般襲來,甚至毫不留情將他狠狠摔在地上,顧即的頭砰的一下砸在地板瞬間頭暈腦脹起來。

    可是他不敢待在原地,來不及緩解疼痛,只是驚恐的往後縮,瞳孔劇烈收縮的看著已經站起來猶如地獄修羅的男人。

    「小雜種,老子不是你爸,」男人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你是賤人的野種。」

    顧即被這句話砸得頭腦轟隆隆的響,他的腦袋很疼,卻還是強撐著,抬起頭看著男人,眼裡已經疼出了淚花,他囁嚅著,「不准,不准這樣你說媽。」

    再怎麼醉,也不該胡說八道污衊自己的亡妻,顧即悲痛交加,倔強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男人臉上油光與酒色相交,顯得像只紅面鬼,他抬腳就是往顧即身上招呼,斥罵,「她敢偷人,我怎麼不能說。」

    顧即承受住痛意,心神一震,頭一次脫口而出對男人大吼,「你胡說,胡說。」

    不可能,印象中的母親那樣溫柔體貼,定是男人喝醉了想要羞辱他,顧即狠狠瞪著男人,大怒的男人直接撲到他身上,這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手就是一個狠厲的耳光,將他打得左耳轟隆隆的響。

    可是男人暴躁夾雜著掩蓋不去的悲憤還是清晰的傳入了他的耳朵里,「你他媽越長越像那個賤人,我恨不得殺了你,要不是當年醫生再三跟我保證你是老子的種,老子早一把掐死你這個小畜生。」

    顧即只覺男人掐得他快要透不過氣,他費力的瞪大眼,像條瀕臨死境的魚。

    男人似乎也精神恍惚,說話顛三倒四,「不對,你是野種,老子不是你爸,你他媽是賤人生的野種。」

    不是的,不是,顧即眼裡的淚水滾滾的從眼角落下來,他拼命搖著頭,想要隔絕一切聲音。

    「當年那個賤人敢背著我偷人,就活該我今天這樣對她的兒子,老子做錯了什麼,她要這樣對我,老子哪裡對不起她,啊哪裡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掐著顧即的手越收越緊。

    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顧即的眼白已經漸漸翻起來,他滿臉憋得通紅,雙手雙腳不住撲騰著,直到男人驟然鬆開在他脖子上的手,改提住他的領子將他往上拖。

    呼吸到空氣,顧即劇烈咳嗽起來,將眼淚將肺都要咳出來一般,他覺得自己在空中飄一般,再也落不了地。

    繼而就是往常的暴行了,其實他有點恍惚,他只是覺得渾身都疼著,還有冷,冷進心裡,冷得他骨血都凍徹起來。

    他好像無法思考,男人拋出來的一句句污言穢語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情景在他腦海里迴旋----母親與父親結婚一年後,背著父親和廠里一個經理在一起,期間有了他。在這個小縣城裡,消息就如同風傳遍大街小巷,父親得知母親的出軌,找到經理,經理卻不肯認帳跑路了,母親生下他,而父親開始變得暴虐終日打他們母子。

    母親忍不住流言蜚語,在幾年後自殺,獨留他一個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顧即淚流滿面,他突然明白為什麼在這片樓區里,很少有人出來阻止男人對他的暴行,也驟然明白為什麼大人們總是帶著同情而異樣的眼光看著他,不讓自家的兒女與自己來往。

    一切有因皆有果,他們咒罵男人的神經質,卻也同情著男人的遭遇,他們同情顧即的情況,卻又覺得這是顧即該承受的。

    沒有誰是無辜的。

    顧即在痛楚之中忍不住蜷縮著嚎啕大哭出來,一遍遍呢喃著不是,不是,仿佛這樣子就能麻痹自己的思想。

    他不要知道這些事情,不要相信這些事情,也不要記憶中那樣軟弱溫柔的母親形象崩塌----顧即淚與血齊下,大張著嘴,可是卻哭不出聲音。

    萬籟無聲,屋子裡只剩下顧即微弱的呼吸聲,他像癱軟泥一樣蜷縮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著牆面的一角,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只留給顧即一身的傷痛。

    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煙花的爆炸聲----是新年來了,新的一年又要開始,廣場上現在一定聚集滿人,歡笑著祝福,擁抱,親吻,共同迎接新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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