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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58:21 作者: 沐子笙
更近了,近了,顧即大張著嘴卻叫不出聲來,眼淚刷拉拉的從眼眶裡面湧出來,熱淚滾滾,燙得他睜不開眼。
不要過來,誰救救他?
一聲壓抑在喉嚨的尖叫,男人的手狠狠攥住他後領口,領口瞬間勒住他的脖子,他嘴張著無法呼吸,眼淚鼻涕一起下,整張臉變得扭曲。
太難受了他要死了,男人不管不顧的揪著他的領口往後拖,不要,他不要回去,救救他呀,誰救救他?
沒有人會救他的,上一次鄰居勸架被男人無理取鬧打了一拳後,就沒有人敢上來相勸,可是他哪裡抵抗過男人,他只能用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前領口,令自己有些微喘息的機會。
一陣蠻力,他已經被甩到地上,地面揚起的灰土灑進了他的眼睛裡,跟著淚水混合在一起,使他的視線變得模糊。
他看不見,身體的觸感卻更加明顯,男人的拳頭如雨般落了下來,他被沖天的酒氣包圍著,像要溺斃在這骯髒的氣息里。
男人從來不打他的致命處,他知道即使是自己的兒子,殺人也要償命,所以他挑著顧即的彎在地上的抖動的背打,狠狠一腳一腳踢向顧即的四肢。
醉酒的人,是不會明白這些拳腳落在一個半大孩子身上的痛楚的,他只管發泄,沒有人會來制止他----他只是在教訓自己的兒子罷了。
老子教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是古訓,人們一向愚昧的遵守著。
顧即哭得嗓子都啞了,渾身疼得像要散架,他前幾天被甘小雨打,甘小雨到底是孩子,不敢出全力,即使留下淤青也是幾天就能消散的事情。
可男人不同,上一次被打,顧即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每動一下都是錐心的疼。
他有時候想想,要不乾脆被打死算了----可現在眼前竟然浮現了林景衡的臉,清冷到寡淡的一張臉,偶爾大方的給他一個笑容,他就能開心好久。
這個世界上是有人肯同他親近的,他不能就這麼死了,林景衡會傷心的,那樣以後就沒有人和林景衡一起回家。
他答應過林景衡,以後都要一起回家的。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林景衡竟然成為顧即心中唯一的一顆稻草,像是光,指引他前方的道路,又像是給在塵世漂浮的他留下一個牽掛。
人一旦有了牽掛,是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顧即哭著,笑著,他太小,分不清什麼是笑什麼是哭,可是他現在仿佛不疼了,可能麻木了吧,他只是緊緊抱著頭承受男人的暴行,默念著,就快過去就快過去。
沒什麼好怕的,死不了就不會怕。
不知道是誰打開了一扇窗,往下潑了一盆水,正巧澆在男人的頭上,澆在顧即的身上,水很涼,還沾著菜葉,可卻讓顧即感受到了一種解脫。
他知道,結束了。
果然,男人冷不丁被澆了一盆水,酒醒了一瞬間,像是懵了一下,然後抬頭對著打開的窗戶破口大罵,「沒長眼睛啊,老子在下面你還潑水,操-你媽的。」
那潑水的婦人也是個火辣的,此時終於有人肯站出來為顧即說上一句算不得好話的好話,「你要教訓兒子回家關上門,別在巷子裡嚷嚷,活該你被潑。」
有些看不過去的人家終於打開了門窗,一個接一個的聲援,「不能這樣打孩子,要打壞的咯。」
「就是,就是,哪有人這樣打娃娃,你別打了。」
勸話的大多是家庭婦女,她們都有母性的共同柔軟,此時見顧即被打得趴在地上還起不來,她們的母性光輝全部被激發起來,七嘴八舌的,似乎要用自己的口水把顧平淹沒。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叫中年婦女,論口才她們稱上第二,無人敢稱得第二,而現在近十個中年婦女吵吵嚷嚷,場面可謂壯觀,繞是顧平這樣兇狠的人也招架不住。
顧即蜷縮在地上,不絕於耳的嘰嘰喳喳的聲音將他包圍起來,男人剛剛一巴掌下來打得他有點耳鳴,他其實聽不清她們在講什麼,可是他知道,這些女人一定都在幫他,至少男人沒有對他拳打腳踢。
男人加入了七嘴八舌的混戰之中,他是不懂什麼紳士風度的,只管想把那些無知的女人罵回屋子裡,「老子教訓自己的兒子,關你們吊毛,沒事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甭出來丟人。」
便是更骯髒的話語,激起又一輪的罵戰。
顧即在這場罵戰里得以休息片刻,他費力的蜷了下腳趾頭,想要借力爬起來,地面上都是土,他的臉蹭在地上,很疼,應該是有沙子鑲進去了,他的手腕更疼,摩擦著想要起身,已經破了皮,一片污濁。
男人罵得起興,隨腳又是一踢,把好不容易就要爬起來的顧即又踹得趴了下去,他大吼著,「丟人現眼,還不給我滾回去。」
如果真的可以,顧即還真想要滾回去,他恐怕已經沒有力氣直直的站起來,為了不再挨打,他只得乖乖聽話,用膝蓋當腳,一步一磨,把校服褲子磨成個洞來。
小小的身軀已經不懂什麼叫做尊嚴,他只想回家裡去,於是他像是一條狼狽的狗般在地上爬行。
他得回家,那應該是他的家吧,媽媽在世時是,媽媽走後就是煉獄,要將他的血都吸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渾身終於有了點力氣,得以讓他強忍著痛苦慢慢的跪著站起來,但他還是得扶著牆走,不扶著一定會跌倒,再跌倒就可能起不來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靠習慣去分辨他的路,腦袋轟隆隆的,像是雷公電母在他的神經裡面開大會,眼角和臉頰是火辣辣的疼,現在照鏡子一定能看見一張腫了的臉。
顧即無聲的哭著,他很想哭出聲來,可這些年養成的習慣令他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像是被困住的小獸徒勞掙扎。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男人也不再罵了,那些開門開窗的中年婦女見到了飯點,也都嘟嘟囔囔的關門關窗,於是世界上又沒有人理會顧即了。
男人他還有賭約,中年婦女們有自己的家庭,她們的好心只夠允許她們為顧即說上兩句好話。
街角的路燈還不到亮起來的時候,小小的身影佝僂得像個小老頭,走路很吃力,可還是扶著牆彎著腰,一點點往水泥砌成的樓梯口挪上去。
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渺小的他。
老槐樹因為夜幕的降臨變得更加濃郁,將天地都籠罩住一般,紅秀路又恢復了平靜,有炒菜時油發出的滋滋聲,不知道哪家又在訓斥不太話的孩子,在這小小的地方,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一個穿著校服的孩子從樓道口走出來,他的臉色慘白,目光一直放在遠處的樓梯口,那是顧即剛剛走過的地方,那麼刺目鮮明,深深烙進他的眼裡。
這裡的人有著小市民的所有特性----愛貪小便宜,不愛管閒事,可看見實在太過分的,還是會插手說上一兩句。
可就在這小小樓區,所有人對剛剛的暴行都習以為常,這是不對的。
可他又做了什麼?他只是遠遠的看著,頭一次目睹暴行的十歲孩子,饒是再心智成熟,也打從心裡升騰起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