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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58:21 作者: 沐子笙
    於是他只得把手壓在屁股底下----上學大家都這麼做過,課桌是硬的冷的,屁股一坐就熱乎了,這時候只要把手放在屁股底下幾分鐘,拿出來準是暖的。

    顧即保留了很多上學時候的習慣,這些習慣融入他的生活里,抽都抽不走,就像給他的人生打了印記一般,證明他確實是存在於那段時光的。

    身後不遠處經理辦公室的門猛的打開,辦公室的暖氣跑出來一些,顧即特意往後靠了靠,想要接近那方溫暖。

    大頭經理連門都不肯出,就半個身體卡在門口,扯著嗓子對著廠里所有正在工作的員工尖尖的說,「你們今天都給我打緊點,下午有個大客戶要過來,要是誰敢偷懶被我發現,就別想再這地兒混了。」

    一眾工人臉上都是被工作壓迫的默然,此時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說話。

    大頭聽不見自己心目中想要的那種追捧,氣得鼻孔都出氣,在空氣中變成白霧,「你們這幫廢物,活該給人打一輩子工。」

    大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給人打工的,說完狠狠一瞪,用力一摔吧辦公室的門砸得震天響。

    這一砸傳遞阻隔了顧即偷偷汲取暖氣,不得已他只得重新把背給直回來,壓在屁股下的手動了動,好像回暖了,於是趕緊趁著還沒有再次被凍僵,拿起筆繼續對帳。

    下午兩點多,大頭經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頭髮梳得油亮油亮的,整個人油光滿面,像是要去迎接哪個國家-領導的大官員,樣子滑稽好笑。

    看樣子是大頭口中的大客戶要來了,顧即只是個出貨和對帳的,這些事情和他一點關聯都沒有,他只看了一眼,又低頭陷入一連串的數字之中。

    大頭又開始裝模作樣的視察,與平時不同,現在的他顯得和藹可親,不罵人不發火,還給工人做指導,活脫脫一副關愛下屬的模樣。

    那是因為真的上司要來了,他不得不暫時收起自己呲牙咧嘴的面孔,化身恪盡職守的員工。

    外面漸漸有了聲響,有汽車倒退停車的聲音,繼而是聽不真切的談話聲,越來越近了,直到雜亂的腳步聲到了工廠門口。

    這時候大頭才像是想到什麼叫了聲不好,然後扭著肥碩身軀小跑到顧即的辦公桌前,急促的說,「去辦公室把我桌面的合同拿過來。」

    顧即正對一個複雜的帳目,有些反應不過來。

    大頭兩隻鼠眼都瞪大了些,「還不快去。」

    於是顧即急忙起身轉向辦公室,談話聲已經在耳邊清晰可聞,顧即聽見一道清冽的聲音,說的是什麼聽不真切,只覺得這把音色像春時山間清澈流淌的泉水,也像在寒冬臘月之時盛放的白梅,帶著一股直穿透人心的寒凜之氣。

    因著這把聲音太過於好聽,不愛看閒事的顧即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有四五個人,可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一個背影給吸引過去----大概是這個男人太過高挑而顯眼,顧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也只來得及匆匆一眼,顧即便扭開辦公室門把,急忙走了進去。

    辦公室暖氣開得很足,令顧即有一種置身於春季之感,原先僵硬的四肢在接觸這暖意頓時舒化開來,連毛孔都覺得舒爽。

    怪不得經理不肯出來,這裡面也怪舒服了。

    他沒忘記自己的任務,連忙去辦公桌上面找那份合同,合同大喇喇的攤開擺在桌面,根本不用他費心去找,他不敢耽誤,三兩步走過去想把合同合起來帶出去。

    走到辦公桌前面,把手一伸,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多看了一眼,也是這一瞬間的事情,他伸出去的手即使是在這溫暖的辦公室也像被凍結了一般,再也無法動作。

    密密麻麻的合同,他偏偏就只看見了三個寫在最下角的字,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帶著冰渣的利劍直接往他心窩子裡捅了一下,令他冰凍三尺無法呼吸,將他刻意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給挑破。

    合同上赫然用正楷列印出來三個字----林景衡。

    天底下姓林的人不計其數,叫景衡的人也大有其在,但如果不是巧合,顧即想,此時此刻,林景衡可能就在辦公室外面,與他只隔著一扇門。

    他猛然想起那道清冽音色和轉瞬所見的背影,心臟不可抑制的跳動起來,就像要破胸而出,將自己現在的慌張無助展現得一覽無餘。

    不可能的,世界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他們兩個都快十年不見了,北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哪裡能這麼容易就碰上。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但雙手還是劇烈顫抖著,勉強把合同合上,拿在手上卻如同燙手山芋,幾乎是下一秒就要丟出去。

    但如果真的是他呢,如果真的是林景衡呢?

    他只來得及在腦海里自問一句,繼而辦公室的門就毫無預料被人打開,大頭經理的聲音隨即響起,「顧即,你幹什麼吃的,拿個合同那麼久?」

    大頭經理已經是壓低聲音在講話,但顧即聽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猶如一道驚天雷在他耳邊轟炸,將他嚇得合同嚯的一下掉在地上,他失神一般看著門口,見只有大頭經理一個人,耳邊只剩下自己噗通噗通猛烈的心跳聲。

    大頭經理怒不可遏,把門一關走過來壓著聲音對顧即劈頭蓋腦一頓罵,「你知道今天什麼日子,磨磨蹭蹭的,不想做了就趁早滾出去。」

    顧即的呼吸慢慢恢復過來,不知道是突然的放鬆讓他身體一下子脫力,蹲下去撿合同的時候險些站不穩。

    他暗自慶幸著,幸好不是他,幸好,可在慶幸的之餘又有一瞬間的失落----可能這輩子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被大頭經理關上的門又咯吱的被打開,顧即聽得出是這家工廠老闆的聲音,他說,「林工,進來坐坐,關於合同方面我們再詳談。」

    方才清冽的音色再一次落進顧即的耳里,「好的。」

    他慢慢站起來,把合同捏在手裡,像要印證什麼似的鼓起勇氣抬頭看,先是一雙澄亮的皮鞋,兩條裹在西裝長褲修長的腿,一隻手插在風衣左側的口袋裡,只露出節骨分明的手腕。

    顧即的呼吸很緩慢,他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就怕看漏了一分一毫,往上----腰間繫著常見的黑色皮帶,得體合身的暗灰色毛衣,再抬高目光,能看見男人凸起的喉結,弧度恰好的下巴。

    長痛不如短痛,顧即終於敢在全部視線放在男人面容上,他頓時僵在了原地,眼睛一動不動的粘在了男人的臉上。

    和記憶中的少年有些許不同,但又好像沒有什麼變化,面容褪去少年時期的稚氣,眉眼比以前更加英氣,十年的歲月足以令林景衡成長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顧即沒有參與進林景衡這些年的時光,在他的眼裡,面前的林景衡有些陌生,直到他對上了那雙清亮的眼,記憶頓時便如潮水一般打來,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林景衡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像是打量,又像是試探。

    他呼吸一窒,心臟像被一隻大手抓住一般疼得他面目扭曲,時隔多年,再以這樣的方式開場,令他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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