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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44:48 作者: 晴空藍兮
「因為,這就是我的母親。」過了很久,許傾玦沉聲說。
一段屬於富貴家庭的糾葛往事,一位曾經年輕並美麗過的女子的愛怨痴纏。沈清默默聽著許傾玦的敘述,萬萬想不到,平時那樣一份清冷的聲音竟然也有一天會流轉出哀傷和寂寥。
「……我直到五歲那年才跟著母親正式踏進許家的大門。」許傾玦坐在床沿,臉上是一貫的平靜淡然,似乎對於私生子這樣的身份並沒有太多的在意。只有眉間的一抹恍惚,顯出他正陷入回憶之中。
「那個時候我父親的第一個妻子,也就是曼林他們的母親,生病去世。於是不久,我的母親填補了空位。」他低眉,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微小弧度,繼續說:「……一個女人,可以義無反顧地為她愛的人未婚生子,可是到頭來,雖然終於能夠名正言順,但又不得不面對丈夫很快另結新歡的事實。因此,在接下去的十年中,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日復一日的等待。」
……
冬季早晨的陽光有一部分照進屋內。沈清透過薄薄的淡黃色窗簾,望了望外面浮動著暖意的光亮,心底也慢慢生出一份悲哀。一個幾乎能將愛情視作生命的傳統女人,遇上愛人的背棄,這大概確實是最最可悲而無奈的事。
「那麼,你呢?」她緊了緊許傾玦的手,輕輕問:「當時你陪在她身邊嗎?」
許傾玦點頭,「直到我十五歲,她去世。然後,我就去了英國留學。」
「所以,這也是你和你父親關係不好的原因?」
「這是其中的一部分。」許傾玦的語氣回復了淡漠,「從小我們的關係就不算太好。他習慣左右子女們的興趣和選擇,而我,偏偏是最不順從的一個。」
「……因此,你大哥從商,而你作為許家的另一個兒子卻去學了藝術?」
「嗯。」而這,也是後來他被許家大家長經常怒斥之處。
沈清無言地看著那張冷俊的側臉。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即使是她----一個僅僅相識了半年的人,都能很容易地接受並理解許傾玦的選擇和他的固執,可為什麼為人父母的反而做不到呢?
低下頭,重新審視畫中的女子,沈清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份意境能夠被表達得如此透徹。那份孤獨與悲傷,也許並不僅僅屬於他的母親。與至親之間的無法寬恕和理解,應該也是令人心灰意冷的吧。
「許傾玦」很久之後,沈清突然抬起頭,正正式式地叫他的名字。
側過臉,暖黃色的陽光覆在黑色柔軟的發梢上,許傾玦微微挑眉,等著後文。
「我們作個約定好不好?」
「什麼約定?」
「你和我,從今以後沒有爭吵,更不允許離棄。我們要永遠守在一起,一直到……其中一方離開這個世界。」
以一種鄭重的語氣一口氣說完,沈清微微抬著臉,很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直到看見他神情一怔,然後抬起一隻手摸索到她的臉頰……
許傾玦閉了閉眼,手指在那光滑的肌膚上輕輕摩挲,一貫清冷的聲音有些低迷:「你真的相信一份感情能堅守那麼久?」
「我保證我的能。」抬手按住他的手背,沈清微微笑道:「那麼,你呢?」
閉著眼靜靜沉默了一會,許傾玦才緩緩勾起淡色優美的薄唇,語氣肯定:「我也能。」
「這還差不多。」滿意地點點頭,沈清偎向他的胸前,隔著衣領在他頸邊呼吸,一邊輕快地說:「你知道嗎?如果剛才你的回答是否定的,我絕對跟你沒完。」
「從今以後沒有爭吵,這是誰說的?」
「……為什麼你總能一字不差地記住我說過的某句話?」沈清又想起以前很多例子,早就不服氣他有如此好的記憶力。
「大概這就是有一失,必有一得。」許傾玦漫不經心地說。
沈清趴在他懷裡想了想,才半帶猶豫地問:「你的眼睛,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來好笑,相識半年之久,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親口問出這個問題。並非是她不關心,而是之前想問時總有多多少少的顧忌,生怕許傾玦不願往事重提。所以,她所了解的只是從許曼林口中得知少許。正好今天許傾玦主動回憶往事,並提起所謂得失問題,沈清便將心中疑問問了出來。
「……我聽曼林說,是車禍?」
「嗯。」許傾玦並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敘述:「三年前畫展前夕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交通意外,有淤血壓住視神經。」
「淤血?不能開刀嗎?或者,等它自己散去?」沈清憑常識問。
「能。」許傾玦頓了一下,「因為位置關鍵,無法等它自然散開。而當時手術成功的機率是10%」
一成的把握?!沈情驚了驚,「那……你做了手術?」
「嗯。」許傾玦點頭。
沈清皺眉,條件反射性的一句詢問結果的問話硬生生地卡在嘴邊。
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手術失敗,便是永久失明。雖然對於許傾玦的雙眼是否看得見,沈清完全不在意。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心卻不禁狠狠一痛。
「怎麼了?」沒聽見她的聲音,許傾玦摸了摸手邊柔順的長髮。
輕輕搖頭,沈清將臉埋得更深,雙手用力環著他清瘦的腰。
從不相信永遠的她,再一次,有了永遠留在他身邊的強烈願望。
那天過後,還沒結束休假的沈清仍舊常常跟著許傾玦一起去畫廊。有時閒極無聊,她便向張經理要了畫室的鑰匙,一個人待在裡面。原本的畫架早已被她擺在採光良光的位置,連同高腳凳一起,已經恢復昔日干靜的模樣。幾天之前,當她第一次被帶進這裡的時候,曾經動過要讓許傾玦再次進來的念頭。但是自從那天之後,她便不再這樣打算。她知道,一個曾日日與色彩打交道的人,在他註定永久陷入黑暗後,還被強行拉來觸摸彩色的世界,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15
(十五)
某天午後,許傾玦找不著沈清,只好摸索著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問張經理:「沈清去哪了?」
「出去買東西了。」張經理剛送走一位客人,見他出來,轉過頭回答。
許傾玦扶著門框點了點頭。
「許先生……哪裡不舒服嗎?」見門邊的男子臉色微微蒼白,眉心輕蹙,張經理立刻走上前去詢問。
「沒事。」忍著發作了一中午的太陽穴上的抽痛,許傾玦淡淡地開口。
正當他準備轉身沿原路返回時,側方畫廊門口的台階處傳來腳步聲。
「不是沈小姐。」見許傾玦停了下來下意識地側著臉聽聲音,張經理在他身邊輕輕說了句。
「……嗯。」許傾玦也聽出腳步聲並不屬於沈清,於是重新回到辦公室,將門虛掩上。
然而,五分鐘後,張經理來敲門,語氣有些為難:「剛才的客人想買畫。」
放下抵在眉心的手,許傾玦抬頭朝向聲音的方向,「……有什麼問題麼?」
「可是他看中的那幅……是沈小姐畫的。」張經理哭笑不得地說。
前兩天,沈清一時興起買來墨水和宣紙,在畫室里折騰了一下午,然後得意洋洋地向她展示成果----一幅非常簡單的國畫。畫中是一株蘭花,以及兩三隻小蟲,手法雖專業,但也完全是消遣之作。當時沈清自我欣賞完之後便將畫掛在角落的位置,並且叮囑她不要告訴許傾玦。卻沒想到,今天竟然有人看中了它,讓她報價。
「……沈小姐沒回來,我不好替她作主,所以來問你。」
許傾玦抬了抬眉,沈清什麼時候畫了畫他竟全然不知!摸到一旁的手杖,他站起來:「帶我過去。」
兩人剛走到外面,那幅畫前卻不知何時已經多站了一個人。一道低柔而輕快的女聲從斜前方傳到許傾玦的耳中:「……你打算出多少錢?」
削薄的唇微微動了動,他尋著聲音的方向往前走。
「你是這裡的老闆?」站在畫前的男人饒有興趣地打量眼前面容清新柔和的女人。這個女人一分鐘前拎著大袋東西進門,在得知他的來意後,臉上立刻現出奇怪的神情,並且一開口便是問他能出多少錢。
「雖然我是第一次來這裡。但一般的畫廊不都應該是主人開價嗎?」看著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他好心情地問。
「因為這幅特殊!」沈清仰著頭,在被打量的同時也毫不客氣地用目光上下掃描這個衣著不菲的年輕男人。這裡全是名家畫作,而他偏偏對她這個業餘「畫家」的普通作品感興趣,這該是多麼詭異的鑑賞力!
「……哦?怎麼特殊了?」
沈清盯著那兩道微微上揚的眉,動了動唇剛想說話,身後卻傳來一道略微清冷的聲音:「那幅,不賣。」
立刻轉頭看向身後挺拔英俊的男人,沈清很自然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同時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怎麼這也成了非賣品了?我還想看看它能值多少錢呢!」
許傾玦的臉上隱隱露出無奈的神色,他微低下頭,語氣卻很堅決:「我說不賣就不賣。」
沈清不禁瞪著眼睛。怎麼他也會有霸道不講理的時候?
「看來你才是這裡的老闆?」江雲逸微微一笑,同時眼光掃向沈清。他發現這個女人無論作出什麼表情都異常的迷人。
許傾玦點點頭,一面不著痕跡地按住那隻正用指力在自己胳膊上表達不滿的手。
「看來你做不了主了。」江雲逸看向沈清,表情有些惋惜。
瞟了身邊面無表情的男人一眼,沈清反而來了興致:「你真喜歡這幅畫嗎?覺得它哪裡好?」
「呃……」托著下巴想了想,江雲逸回答得煞有介事:「我喜歡它夠簡單,夠質樸。」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張經理輕笑了一聲,轉頭去看身邊兩人。發現一個笑魘如花,連連點頭,而另一個的表情卻明顯帶了點冷意。
沈清對於身邊人的變化倒好像全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說:「還算有眼光!」
「那麼,到底賣不賣呢?」江雲逸瞟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許傾玦,繼續問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