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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38:41 作者: 容光
    她看到他絞盡腦汁編輯出一條中獎簡訊,暗地裡寄來手霜面霜,只為她在高原過一個不長凍瘡的新年。

    她看到他從圖書館拉她出來,為她的熬夜複習、不愛惜身體氣急敗壞。

    ……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認識他的那一天,討厭他的那一天,不再厭惡他的那一天,和突然間喜歡上他的那一天。

    他們吵架了。

    分開了。

    一分就是整整三年。

    她目睹著夢中的一切,笑著,哭著,又或是邊哭邊笑。

    她想,好在他們還是重逢了。

    這一個夢漫長到她懷疑自己永遠不會醒來,可真正醒來的那一刻,劇烈的疼痛感鋪天蓋地襲來,她睜眼看著模糊的天花板,迷迷糊糊想著,還是睡過去吧。

    別醒來了。

    太痛。

    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摁在滾燙的沸水裡,灼熱的刺痛感令人想要叫出聲來。

    她張開嘴,試圖叫喊,可嗓子裡仿佛著火一般,乾澀沙啞,她聽見自己那嘶啞乾裂的聲音時,險些被自己嚇一跳。

    窗邊,一個仿佛石雕般站在那裡的人,陡然間回過頭來。

    她艱難地側過頭去看著他,若不是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感太過真實,她還以為自己仍在夢裡。

    那個男人哪裡是她夢中的少年?

    亦不是那個一絲不苟、沉默寡言的隊長。

    他鬍子拉碴,頭髮凌亂,眉頭像是已經蹙了多少年,眼瞼下是濃重的淤青,一身衣服皺皺巴巴,毫無形象可言。

    他的眼睛是一片死寂,直到看見她,忽然間有一絲火星燃起。

    陳聲猛然回頭,仿佛石化般定格幾秒鐘,然後大步流星走到了床邊。

    他張了張嘴,叫了聲路知意,然後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一片純白的醫院裡,天花板是慘白的,床單被套是慘白的,她的臉是慘白的,右臂上的繃帶與左腳上的石膏也是慘白的。

    他背對窗戶,這些日子以來,蔚藍的大海是慘白的,湛藍的蒼穹是慘白的,盤旋的海鷗也是慘白的。

    沒有什麼是彩色的。

    而他,他孑然一身守在這裡,看著一批又一批的人湧進來探望他,始終一言不發。

    短短三天,仿佛老了三十歲。

    可他一直緊繃著,沒有哭也沒有抱怨。

    凌書成紅著眼睛捶他,死死握住他的肩,說:「你哭出來,哭出來吧。」

    他沉默地望著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哭什麼?

    他哭不出來。

    他是沙漠裡早已乾涸的河床、失去生命的綠洲,空空蕩蕩,留不住一縷風,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只能守著她。

    在他混亂不堪的腦子裡,那些錯過的時刻、爭執的時刻無數次一晃而過,他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三日更痛恨自己。

    他忽然之間明白了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

    年少無知時,他曾讀到伏爾泰的這句話:最長的莫過於時間,因為它永遠無窮盡,最短的也不莫過於時間,因為我們所有的計劃都來不及完成。

    可他從未真切明白個中深意。

    直到今時今日,他守著了無生氣的她,多少次看她一動不動躺在那裡,都要費盡全部力氣支撐著自己走近些、再走近些,直到看清她微微起伏的胸膛,才大汗淋漓放下那顆懸在半空的心。

    陳聲忽然之間明白了曾經讀過的書、未曾領悟到的痛。

    基地的一切像是一個經不起反覆詰問的笑話。

    他分明有時間彌補那些錯過的時光,分明可以對她說出曾經的愛與恨,分明可以放下那些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可他沒有。

    他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那段無拘無束、肆意輕狂,愛就說,恨就做的時光,永遠定格在了中飛院。

    為什麼?

    為什麼?

    他在夜裡守著她,二十七八度的濱城,他渾身發抖,像是身處冰窖。

    他一眨不眨看著她,從白天到黑夜,飯照吃,盹照打,只是不願離開這間病房。他在醒著夢著的每一刻,都對自己說,等她醒來,他統統告訴她。

    他再也不記恨了。

    再也不計較了。

    只要她生龍活虎站在他面前,氣他也好,騙他也好,哪怕她不愛他了,轉而一頭扎進別人的生命里,他也沒什麼好怨的了。

    從多少年前遇見她的那一天起,他的眼裡就只剩下這株草原上的格桑花,不夠艷麗,無法與珍貴的植株爭妍鬥豔,卻牢牢占據了他的全部生命全部情感。

    只要她活著。

    他什麼都不去計較了。

    那三天裡,他像是個垂危的病人,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而他了無生氣站在窗前。終於等來這一刻,路知意醒了過來,脆弱得像是一個破碎的瓷娃娃,卻終歸還是睜眼看著他。

    他覺得心在剎那間活了,又倦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停止跳動。

    他叫了一聲路知意,那些準備的話,那些在喉嚨里打轉、躍躍欲出的道歉,一瞬間灰飛煙滅,全無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滾燙熱淚。

    陳聲哭了。

    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床上的人,眼眶一熱,有淚滾滾而下。

    他沒去擦。

    那些熱淚仿佛永不乾涸的淚,沿著面頰滑落,經過新長出的青灰色胡茬,淌過下巴,悉數滾落在她雪白的被子上。

    狼狽嗎?

    長這麼大,除了她,沒人給過他氣受,沒人能叫他委屈,從來都只有他把人弄哭的份。

    如今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真狼狽。

    可他認了。

    他全都認了。

    床上那人孱弱地試圖伸出手來,可動了動,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立馬安分了。

    她嘶啞著問他:「你哭什麼?」

    他淌著淚對她說:「我沒哭。」

    「我又沒死,你這麼早就哭上了,合適嗎?」她還有心情說笑。

    陳聲看著她,一眨不眨看著她。

    仿佛要把她刻進骨子裡。

    「路知意,你沒有心嗎?」

    她的嘴唇都乾裂了,還試圖咧起來,給他一點笑意,咧到一半疼狠了,感覺又打消了念頭,「我怎麼就沒有心了?沒心了還能跳下去跟你同生共死?」

    「那是同生共死嗎?」

    「怎麼不是?」

    「你那是送死。」

    「……」

    他有無數的話想說,可到這節骨眼上,一句都說不出了。

    他只能慢慢地蹲下來,握住她的手。

    「路知意。」

    「幹什麼?」

    「路知意。」

    「我答應過了啊。」

    「路知意。」

    「……你耍我嗎?」

    「路知意。」

    「你被我嚇傻了嗎?」

    「路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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