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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38:41 作者: 容光
    「一號機,撤退!」

    「隊長他----」

    「我叫你撤退!」凌書成咆哮著,「二號機凌書成接續指揮,一號機立馬撤退,二號機上升十米,等待接應隊長!三號機原地待命!」

    一號機離主船體最近,務必撤退。

    二號機,也就是凌書成所在的救援機,離得稍遠一些,上升十米試圖避過可能來臨的爆炸危機。

    三號機,目前只有路知意與羅兵在,離事發中心較遠,不會受到波及。

    路知意聽見指揮中心好幾個人的聲音亂作一團,凌書成的聲音幾近撕裂,而白楊都快哭出聲了,嗚咽著把一號機往回開。

    可陳聲怎麼辦?

    救援機走了,陳聲怎麼辦?

    瞬息之間,她仿佛被人扼住咽喉。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同在一個救援隊,他與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了。

    對他們而言,陳聲是戰友,是隊長,是他們又驚又怕、又愛又恨的親密同伴。可她不一樣,對她來說,陳聲不只是戰友,也不只是隊長,他是她的師兄、她的戀人,她愛慕四年多的人,從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到今日放不開的羈絆。

    她不怪他們,撤退是如今最好的打算。

    能走一個是一個,下面的即將沒命了,上面的卻還能好好活著,沒必要跟著送死。

    在那一刻,路知意聽見自己的聲音如同機械般冷冰冰地傳入麥克風,又從耳機里清晰無比地傳入耳朵里。

    「三號機路知意,請求與羅兵交換駕駛位。」

    凌書成幾乎是立刻質問:「你要幹什麼,路知意?」

    他那不好的預感剛剛冒出頭,就看見不遠處的三號機上,有道瘦長纖細的白色身影連繩梯都沒有放下,就這樣背上救生衣,縱身躍入大海。

    她不能開著飛機去,因為那樣會牽連羅兵,會毀了救援機。

    她選擇就這樣跳下大海,去尋找她的隊長。

    誰都可以拋棄他,但她不能。

    他們都可以走,可她一定要留到最後。

    她看見了他,無比清晰看見離主船體很近很近的橘紅色救生衣,在那片滾滾濃煙里,那抹耀眼的橘是她唯一能看到的色彩。

    她一頭躍向那片火海,扎進冰冷的海水裡。

    而在一分半鐘前,陳聲拉著倖存者,看見海面上濃煙大起,殘骸里的油罐與發動機發出古怪的聲響,立即意識到第二輪爆炸要來了。

    救生衣在身,他們都浮在海面,根本游不動。

    他當機立斷,一把扯下身上的救生衣,也從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扒下救生衣。

    那人喘著粗氣說:「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他咬緊牙關:「不會。你會游泳嗎?」

    「會----」

    「跟我來!」

    他拉住他的臂膀,將他往水面下拽,用力朝遠處游去。

    若是爆炸再次發生,在水下會比在海面上好。

    他發誓自己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求生欲,只因晴空里,有人在救援機里等著他。

    他錯過了她整整三年,等了三年,漫長餘生都不夠他守著她。

    他要回去。

    可就在距離拉開後,他攥著那人的胳膊浮出水面換氣時,卻忽的聽見凌書成撕心裂肺的聲音,伴隨著那道聲音傳來的,還有三架飛機上更多人的吶喊。

    他們叫著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那無比熟悉的三個字。

    陳聲下意識回頭,看見離主船體極近的地方,一道白色身影墜入海中。

    她是朝著那抹橘紅色的救生衣去的。

    他在剎那間明白了。

    可來不及呼喊,來不及朝她游去,他看見更加耀眼的艷紅色光芒宛若焰火一般盛放開來。

    海面普天蓋里湧來洶湧巨浪。

    他與他攥著的那人猛地被拍入海下。

    火光普天而起。

    殘骸飛濺。

    第二次爆炸來了。

    第九十三章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無數零散的碎片在眼前一晃而過, 她時而身在浩瀚大海上, 時而回到高原小鎮。

    三歲那年, 爺爺還沒去世, 總是對她板著張臉, 絮絮叨叨:「為什麼是個女孩?我想要的明明是個孫子!」

    鄰居的孩子跑來院裡玩,他樂呵呵把人招來,送糖給人吃。

    可她要吃, 爺爺卻說:「女孩子吃什麼糖啊?將來長胖了嫁不出去。」

    那時候爺爺不給她好臉色, 連帶著生下她的母親也在家裡沒地位, 只能唯唯諾諾賠笑。

    年幼無知的她不明就裡,還以為男兒當真就比姑娘家金貴, 暗地裡羨慕那些得了爺爺好臉色的小子們。

    父親在外忙工作, 母親下地里幹活, 白日裡陪著她的始終只有重男輕女的爺爺。

    所以哪怕爺爺不待見她,她也只能指望他。

    路知意在夢裡看到年幼的自己眼巴巴望著爺爺送糖給隔壁的小胖子, 一個人捏著衣角暗自傷心,又一次體會到當初的心情。

    不服輸,尤其不願輸給男生們的勁頭,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萌芽的。

    夢境轉瞬即逝,她依然身在冷磧鎮的小院裡, 卻眨眼間跑到了好多年後。

    她看見母親在二樓與父親爭執, 越來越激烈,甚至產生了肢體衝突。她站在樓下的院子裡干著急,想跑上去勸說, 想尖叫著讓他們別吵了,因為結局她都知道,只是當年的她沒有親眼目睹這一幕。

    別吵了。

    停下來。

    再吵下去就會出現那一幕慘劇。

    可她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像個啞巴一樣站在原地,雙腳被釘在地上。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母親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陡然間撞在欄杆上,從高空墜落下來。

    眼前驀然一黑,只剩下一記沉悶的撞擊聲響徹耳畔。

    大腦嗡的一下,思緒戛然而止。

    下一幕,是路成民被警方抓走的場景。

    她曾擁有健全的三口之家,可忽然之間母親摔死了,父親鋃鐺入獄,一夕之間她以為可以依靠的大山全塌了。

    她激烈地顫抖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回到了這些時刻。

    可她知道她什麼也改變不了。

    命運像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巨輪,碾壓過你預期的一切美夢,然後悍然而去。

    眼前驀然一變,她又站在了大禮堂里。

    大紅色幕布為背景,鮮艷扎眼,滿堂觀眾座無虛席。

    穿白襯衣的少年從容不迫走上了台,抬了抬麥克風,將演講稿拋至腦後,唇角輕揚,說他叫陳聲。

    她一怔,忽的從過去的苦難里抽身而出,世界由前一刻的天昏地暗變為澄澈鮮活,一切都亮起來了。

    那人追在她身後嘲笑她,結下不小的梁子。

    他賄賂教官給她苦頭吃,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想盡了法子與她站在對立面上,結果關注過度,似乎把自己給套了進來。

    路知意笑了出來。

    她看到他想方設法搞了輛卡車來學校賣鞋,虧本無數,只為顧全她的顏面與自尊,將那雙正版跑鞋廉價賣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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