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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按照白龍觀的規矩,所有入觀成為坤道的女郎皆要剪下一截頭髮,重新盤發,以示拋卻過去的一切,諸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等凡塵俗事,重新成為一心修煉滿心向道之人。
往往此等禮節,是由受冠禮的至親至愛之人所為,柳霜雪早無手足親情,便請求明棠為她授冠。
明棠手持剪刀,在慢慢的經文誦讀之中,輕輕地剪下她發梢的一點青絲。
「阿梨。」
「今日若已走上這條路,便不能再回頭了。你心中所想,興許會與日後所做背道而馳。開弓便沒回頭箭,你可會恨我?」
「不。
是郎君曾給妾身再活一次的機會,認清面前的豺狼虎豹,不至於一輩子皆在血仇之中翻滾,卻還認賊作父,任人魚肉。」
妾身,此後只為郎君而活。
這話阿梨沒有說給任何人聽,只是在心中說與自己聽,亦或者是說與這滿殿的塑像聽。
先前她從不信這些冰冷冷的塑像後當真有什麼神仙,而如今她說出此話之時,卻又有那樣一刻,覺得自己的誠心能動上天。
阿梨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只笑無論神佛妖魔,也不過只是人內心的怨憎會,想時便有,無時便無。
她閉上眼,拜倒在軟墊之上,在流金點彩的三清塑像下深深叩首。
但無論是否有神佛能夠聽清她心中的誓,她卻沒有半句虛言。
她心中的虔誠,如向光一般,也如同像仇一樣,從未改變。
周遭的道人便悄悄如流水一般退走下去,只留下阿梨一個人在慢慢燃燒的檀香之中,靜靜的看著面前悲天憫人的仙人塑像。
明棠就在仙人的左手下,伸出手來,將她從軟墊上扶起。
阿梨面上的笑容幾乎從頭至尾都如此淡雅平和,而明棠卻從袖中取出一枚稍微顯得有些殘破的淡色耳鐺,放進她的手中。
「令慈辭世不久,家中嫁妝卻早已被變賣,我想令人尋些舊物過來,卻遍尋不至,故而另尋他法。
此物是我在令慈出嫁以前的貼身嬤嬤手裡尋來的用物,是令慈當年的摯愛舊物,你日後若只覺得路上孤冷,此物便常伴你身,切莫誤入歧途。」
明棠的掌心就躺著那一枚略微顯得陳舊的珍珠耳鐺。
她的掌心雪白,襯托得那枚珍珠愈發可憐斑駁,當年其上瑩潤的光芒早已消退,層層珍珠剝落,素銀也早已變得灰黑。
可那件東西,卻成了從頭至尾眼底除了笑意,沒有任何感情的阿梨眼中唯一的波瀾。
「母親……」
阿離的話,終於有了些許顫抖哽咽。
她低下頭去,擦去眼角溢出的那一滴淚,伸手將那枚珍珠耳鐺收入掌中,再次深深地朝明棠叩首下拜:
「郎君對妾身之用心,天地可鑑。
妾身日後若有半點不忠,便如此鐲,粉身碎骨。」
她的話音剛落,便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枚瑩潤的白玉手鐲,當即就在明棠的面前,狠狠地將其往地上一摔,空蕩的大殿之中頓時響起玉器碎裂的清脆響聲,滿地碎玉如同白珠。
明棠眼中微有動容。
她用人,素來皆以極大的心意。
她只需要永遠忠於自己的人,自然也知曉在這過程中,只用利全然不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情才是人心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故而明棠才費了這樣大的心力,去尋找阿梨那已故母親的一枚斑駁耳鐺。
而這耳鐺,也果然發揮了它應該有的作用。
如今看來,阿梨這屬於全環之中最關鍵的一環,也已然全數掌握在她的手中。
身後的三清塑像面上含著悲天憫人的微笑,明棠面上的微笑亦如同其上一般完美無瑕:「好。」
*
阿梨這一環已然成了,如今只等立春時分,她還需要在觀中再待一段時日。
明棠今日想的做的事情已然算是盡數完成,並將阿梨親自送回了屋舍之中,然後便帶著拾月轉身離去。
阿梨立在她們二人身後,目送著她們離開,眼底卻終究有了些波瀾,瞧著那兩道身影越來越遠,忽然折返回屋舍之中,匆匆帶上面紗,追了上去。
「郎君,我送您出去。」
「好。」
明棠不曾離開。
三人這般悄然離開,身後卻又傳來方才進來的時候聽到的那些尖叫聲。
這一次那聲音似乎離得近了些,隱約能夠聽到沙啞的女聲在喊: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碰我?」
「拿開你的髒手!」
「即便是如今在這裡,你也不配與我並肩!」
「若是早知道要被關到這裡來,當初就不應妥協,如今連他也不在我的身邊……究竟如何……」
窸窸窣窣的,似乎歇斯底里地在暴躁怒吼,聲音越說越急,最終又變成了哀哀的哭泣聲。
隨後又傳來東西被掃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碎裂聲。
聲音如此之大,偏生似乎無人聽聞,由著她鬧了好一段時間才漸漸平息。
拾月平生最厭煩這等聒噪吵鬧之人,如今在外頭,她也沒有那樣多的顧忌,只撇著嘴說道:「這是在做什麼?在這拿東西撒氣呢?」
阿梨笑著說道:「這女子在屋中發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雖來這裡的時日尚短,卻日日都要發瘋。這般吵鬧,每日都要上演十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