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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周時意幾乎滿心都撲在明棠身上,沒注意自己的衣擺太長,一腳便踩中了,整個人頓時往前撲過去。
明棠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想接她,卻又想起自己今日本就是為斷她情絲而來,又在極快的時間裡硬生生止了步,看了拾月一眼。
拾月見明棠動作,便知道她心裡到底還是擔憂周時意受苦,於是飛步上去,將幾乎跌倒在地的周時意扶住。
周時意小臉煞白,驚魂未定地喘氣,緊緊地抓著拾月的衣襟。
「周大娘子小心,可有傷著哪兒?」
拾月見明棠的眼神一動,便也心領神會地替明棠開了口。
周時意的眼神這才動了動,搖頭道:「不曾受傷,多謝相助。」
明棠的目光這才安心下來。
周夫人跟在後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心中本就滿心憂心忡忡,看見周時意將要跌倒時,一顆心都幾乎要蹦出來。
正好看清明棠眼底的擔憂,瞧見明棠那下意識一步上前的動作,亦發覺她複雜而狠下心來的止步,更也看見她朝拾月使的眼神。
分明擔憂,卻不敢親身而為,唯恐再惹出什麼情絲繾綣,這才讓使女代勞。
這皆是電光火石之間她下意識的動作,不可能作偽。
周夫人在那一剎看出明棠對周時意的關懷乃是真情實意地出自內心,而避嫌亦如是——她的心思何等細膩,從認乾親一事起便對周時意沒有半點圖謀,到了如今誰也能看出周時意一顆心都系在她身上時,她也仍舊沒有半分利用之意。
周夫人忽而十分慚愧。
周府之中,人人都懷疑明棠會挾恩圖報,皆怕她盯著周府的權勢,藉此去奪自己鎮國公府的爵位。
但明棠行事,從無此意。
其心澄澈,至少對周時意而言,從無半分謀求算計。
周時意這時候也才回過神來,扶著拾月站定了,很有些侷促地看著明棠:「明三郎君。」
明棠抬頭看了看周遭,見周夫人站在不遠處,正能瞧見她二人,也不至於聽見她們談話,心中亦是一定。
中庭有飲茶賞花的長廊小築,明棠請了周時意先行。
周時意見明棠與她相處與從前別無二致,心中一喜,含著笑意安心坐下。
而明棠亦在不近不遠,最合適不過的位置落座。
周時意從未有這般與明棠對坐之時,更覺得心中熏熏然,命使女上茶,特意挑了自己今日裡最愛的明前海棠花茶,等茶上來了,便將自己的使女揮退。
那使女哪敢隨意走開,放她二人孤男寡女在這小築之中閒坐,吞吞吐吐不肯走。
明棠便看向周夫人的位置,道:「我與阿妹是自家兄妹,有體己話要說,你若擔心,便在夫人身側,盯著我二人便是。」
周時意一聽到明棠口中極為生疏的「阿妹」二字,面上的笑容頓時凝固蒼白,卻也只得勉強維持著面上搖搖欲墜的神情,令那使女下去。
那使女也只好唯唯諾諾地下去。
周時意心中猶記掛著那一句「阿妹」,目光好似被面前氤氳的茶煙所迷,紅唇幾經囁嚅欲開口,卻終究不知該說什麼。
她不敢垂眸,只怕自己懦弱地落了淚,只睜著一雙杏眼,倔強地透過茶煙看面前的明棠:「三郎君,此話何意?」
明棠見周時意如此執著,只覺得惋惜,卻也無能為力。
她身負如此秘密,回應不了任何一個不知情人,更罔論是與她同為女郎的周時意。
「時意吾妹,近來可還好?」
明棠終究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也不曾回應她的話,只是關切地問。
不是「阿妹」,卻是比阿妹更叫人心死的「時意吾妹」。
一字一句,分明溫柔關懷,如同她嫡親的阿兄一般好,卻好似將她的心架在火上,炙烤凌遲。
周時意不答,只這樣看著明棠。
明棠分明看懂她的倔強與強撐,卻更知道應當快刀斬亂麻——情之一字,她雖不曾親身經歷,卻知道越拖越難割捨,到後來便更成了一塊兒解不開的傷疤。
故而明棠眼底的關切卻也沒有半分減少,口中亦是一字一句:「阿妹傷重,我因身份避嫌,不敢隨意慰問,但日後阿妹與我入了明氏宗祠,日後便是我的親妹妹,我再與阿妹往來,旁人也不敢多言一句。」
周時意仍舊看著她,不發一言。
而明棠亦堅持著與她對視,語氣稍稍沉了些:「阿妹。手足親情,總比旁的長久。當迷途知返。」
手足親情?
比旁的長久?
迷途知返?
她竟視自己為迷途?
便是從前確實在書中看過那樣多的這些話,知道那樣多的大道理,周時意心中仍舊潰不成軍。
再是倔強地睜大眼睛,也仍舊有淚滾落,滴答在那一盞明前海棠花茶里,盪開的漣漪亦如同她在這初春凋零的年少情絲。
圈圈逸散,永無歸期。
長廊邊種的不知名花朵已然抽了芽,而周時意心中那些頭一次這樣熱鬧發芽的朦朧歡喜,如今也被雨打風吹去。
周時意的淚水滾了下來,可她的眼卻亮得驚人,即便眼前朦朧目光就定在那張如同海棠春雨的面上,看見明棠眼裡的憐惜,心中更是揪痛不已。
那憐惜不帶半分情意——明棠對自己,從無半分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