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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裡頭的聲音靜了一瞬。

    魏輕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道:「大人志在四方,不應計較眼前得失。」

    他話音剛落,在他面前的博古架忽然挪開。

    密室不大,一目了然,沒甚新鮮的,只是更多的血腥味從裡頭湧出,逼得魏輕都後退兩步。

    謝不傾就站在密室門口的陰影里。

    他的肌膚蒼白得可怕,不見一絲血色,墨發鬆松披散著,將他的蒼白昳麗都籠在一處,似是見不得陽光的妖邪。

    謝不傾沒著平素里常穿的朱衣,一身淡色的衣袍愈發顯出他的形銷骨立,像是一團生於混沌中的雲——而這雲上生出紅梅幾枝,點點刺眼,幾乎將這衣袍染成了血衣半件。

    「大人!」魏輕的目光觸及他渾身的血漬,緊緊一縮。

    謝不傾沒管自己唇邊的腥甜,只半闔著眼,聲音低啞:「魏輕。」

    他鮮少連名帶姓地喊魏輕,不見幾分威壓,卻莫名讓魏輕壓力陡增。

    「何為得,何為失?得失之間,又該如何?」

    「這……」魏輕答不上來,囁嚅半晌,才道:「勞碌數年,收應得之物,報應報之仇,此為得。應得之物不得,則為失。而為所得,一切皆可失。」

    謝不傾笑了一聲,並不看面前的魏輕,只看著自己連指尖都沁出青黑毒色的手,沾了血色的薄唇輕啟:「一切皆可失?魏輕,你亦是凡人。」

    他忽然抬眼,看著面前面色複雜、漏過那麼一剎那驚愕的魏輕。

    一顆極大的血淚從謝不傾的眼角滑落,滑過他面無表情的面頰,滴滴落在他的前襟,飛濺出幾朵血花。

    魏輕被嚇了一跳,卻又想起來,謝不傾身邊的近侍非夜上回便與他悄然說過,九千歲毒發嚴重時甚至會七竅流血——彼時他還以為這毒不會發作得這樣快,卻不想非夜字字屬實。

    他心中百味雜陳,正不知該如何反駁,便聽得謝不傾喟嘆。

    「魏輕,你亦有割捨不掉的東西,放不下,捨不得。」

    「苦海行舟亦渡不去,一啄一飲當是天定。」

    「本督……亦如此。」

    他的神情並不哀切,甚至十分從容。

    亦或者說,魏輕從未在謝不傾的面目神色中看過哀切與悵然,無論如何,他總是如此從容不迫。

    但他也鮮少見過謝不傾的神情這樣平和。

    魏輕與他相識這些年,從未從他口中聽聞他曾有何割捨不下的東西。

    為這一切,他可以捨去這健全機體,可以與虎謀皮,可以忍常人不能忍,可以割捨自己的一切尊嚴與高傲,以過往多少年的污穢與卑賤,換來今時今日之地位。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魏輕從未將他當做凡人看待。

    而如今,他道神明俯首,他道自己亦為凡人。

    他……捨不得什麼?

    魏輕忍不住退了一步,才瞧見謝不傾偏頭側首,擦去面頰下蜿蜒而下的血淚,終於從他這姿態之中看出兩分往日的桀驁不馴。

    「自然,於本督而言,得為得,失亦為得。」

    此話意味深長,而他復又垂下眉眼,魏輕難以窺探他眸中神色。

    「本督已有法子,自不會死。把你的心放回肚子裡去,沒事兒莫要來滄海樓號喪。」

    謝不傾再瞥他一眼,神色也不似方才一般滿身孤寂了。

    他手裡隨意揮了揮,魏輕那三腳貓功夫便根本抵擋不住,只覺得一股子大力將他推了出去,步步推得他倒退,又一下子撞到外頭的欄杆上,撞得他齜牙咧嘴。

    得,這氣力較往常來說也沒小多少,看樣子是真有法子。

    魏輕揉著自己被撞的腰,心中啐了謝不傾兩句,一面往回走了。

    *

    是夜。

    明府,瀟湘閣。

    明棠正聽拾月匯報。

    「……不出小郎所料,她二人被餵了毒藥,藏在運送泔水的牛車裡,被丟到了亂葬崗。」

    明棠點頭:「時辰不長,她又這樣著急將人弄出去,那毒藥多半沒下多久,應當還能救活。」

    「小郎料事如神也。」拾月欽佩道,「確實如此,那毒藥下下去的時辰不長,屬下給她們吃了解藥,又用了些吊著性命的藥物,短時間之內並不會死。」

    明棠點頭,又問起:「安置在哪兒了?」

    「在外頭賃了一間小院子,請了個麻臉婆子守著她們。」

    「那婆子可妥當?」

    「妥當,是屬下常尋的一個線人,老實本分,不會多言。」

    拾月都安排得極妥當,明棠並無更多要問了,點了點頭,想叫她下去歇息。

    只是她又想起另外一樁事情來,叫拾月下去的時候召阿麗來暖榻。

    自然,這也不過就是個文雅說話,所謂暖榻,不過就是叫她來侍寢。

    拾月自然知道明棠不會當真受用阿麗——她雖不知明棠的女兒身,卻知道明棠是個極有潔癖之人,不用旁人用過的東西,自然也不會睡旁人睡過的女人,召阿麗來也不過就是逢場作戲,騙騙後頭的人釣魚罷了。

    但她如今和明棠混熟了,也喜歡開些混不吝的玩笑,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還好這事兒是喊屬下去的,若是又叫雙采,恐怕她今夜又要一夜都睡不著。」

    拾月打趣她,明棠也有些無奈。

    只是她抓住此話中重點,忍不住問起:「又?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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