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頁
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她一時沒有說話,兩人便靜靜地進了小樓,謝不傾空著的那隻手不過指尖內力一點,樓中四角的壁燈便隨著他的動作齊齊亮起,隨後他便嫻熟地拉著她穿過地上的一片狼藉,尋到了後堂上樓的木階梯。
明棠借著亮起的燈火,悄然打量四周。
這經緯樓原本應當是個讀書習武之處,如今卻好似遭了洗劫一般凌亂。同方才在的正堂一樣,雕樑畫棟,心血所在;而今淒涼枯舊,風光不再。
一眼望不到頭的書架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隱約可見其上道道劃痕深深,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書雜亂地落了一地,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明棠只瞧見最近的一本是《鳳首箜篌令》,心中暗暗一驚。
她在金宮之中學習諸般技藝,而在琴樂之中,她最擅長的便是鳳首箜篌——這鳳首箜篌早已斷代失傳,金宮為博一個獨一無二賺足噱頭,千辛萬苦從前代大墓尋來一把鳳首箜篌,還有樂譜《鳳首箜篌令》,勒令明棠苦練。
這《鳳首箜篌令》存世寥寥無幾,價值千金,如今卻如同草稿一般雜亂地丟在地上,蒙了不知多少年的塵土。
此物能在其中,其他看不清的書必然也是珍稀之物,這經緯樓果然如其名,包羅萬象,浩瀚如海。
能有此等實力與財力建起如此經緯樓,必然是實力雄厚的士族,明棠把上京城的大小士族皆想了個遍,卻實在想不出符合條件的士族來。
明棠心有思緒,謝不傾察覺到她的出神,叮囑道:「小心腳下。」
明棠被他一言引得回過神來,點點頭,繼續隨著他小心上樓。
他的手掌並無一絲贅肉,骨節分明地有些硌人,掌心指腹皆覆著一層練武留下的薄繭,堅定有力,拉著明棠緩緩地往樓上走。
明棠望著他的手,不知為何想起謝不傾指腹的那一點兒硃砂痣。
彼時在上京城門,她就是遙遙一眼,認出謝不傾指腹那一點硃砂痣,這才意識到那一夜在驛館之中替自己解毒的恩人是謝不傾。
他的硃砂痣同她自己眉間那一點一樣,只隱在肌膚下小小一顆,如同一點凝結的血,秀氣又孤冷。
他兩人生著一樣的痣,叫明棠覺得太巧。
痣常見,硃砂痣卻並不常見,雜書之中亦曾言及,硃砂痣是前世里難以忘懷的執念所化。
明棠確實有執念,她恨自己前世里孤苦無依孤立無援,以至於淪落風塵,今生再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那誠如謝不傾這般人,亦曾有這等忘不了的執念麼?
她沉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注意腳下的東西,踉蹌一下。
還在謝不傾一直牢牢地牽著她,她才不曾跌倒。
「小廢物,總是這般走也走不成。方才牽你,你還猶豫,若本督不曾牽著你,你便又要跌得頭破血流。」
「……」明棠欲辯,卻又發覺自己說什麼都實在蒼白,便低下眉眼來,瞧著像是被訓了的小狐狸,耳朵都耷拉下來。
謝不傾忍不住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他彎下腰來,將明棠一整個摟入懷中,抱著她便往上走去。
因不必再顧及著明棠跌著,謝不傾腳尖提氣,在這滿是灰塵的樓梯上宛如一道驚鴻,瞬間擦過。
明棠半趴在謝不傾肩上,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已經飛快上樓去了。
她來不及看清方才差點絆倒她的,是一個栩栩如生的木雕小老虎。
那小老虎雕工精湛,憨態可掬,一看便是逗小孩兒開心的玩具。
可這樣童趣可愛的小玩偶,中間幾乎被什麼攔腰砍斷,褐色的污漬幾乎將其全部裹住,在角落裡積滿了灰塵。
*
等到了小樓樓頂,謝不傾才將明棠放下。
這小樓的頂樓,竟是個極為開闊的露台。
小樓頗高,地勢也在府中最高的位置,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周圍一切。
明棠飛快打量一眼,沒在視野所及之內看到任何眼熟的建築,無論是白龍觀之中那高可通天的金身塑像,亦或者是上京城南市在小年夜裡必然燈火如晝的花燈會,什麼也瞧不見。
唯瞧見周遭一片靜靜,暮色四合,山河寂寥,唯獨院落之中偶有幾處有燈火搖曳,隱約可聞人聲。
夜風之中有鷓鴣悲啼,無端再添兩份寂寥。
什麼也瞧不見,此處便必然不在上京城中,大抵是在京畿某處。
謝不傾見她靜靜看著遠方,猜到她心中所想,卻什麼也沒再說。
他只是悄然站在明棠身側,看夜風過寒川,看月華灑眉彎,看了好一陣子,才漫不經心地吹了吹銀哨。
「小火藥壇兒,看。」
謝不傾的聲音忽然響起,將苦苦思索的明棠拽了出來。
「看什麼?」
「看煙火。此地小年夜有燃放煙火之習俗,正可一賞。」
她尚有些呆愣,抬頭一看,便瞧見遠處一簇亮眼火光忽然竄起。
它從地面高高地飛至天空,然後猛然炸開,灑落一場銀色的星雨。
肆意爛漫,轉瞬即逝。
明棠先看到這星雨滿天,隨後才聽到遠遠傳來的震耳欲聾聲。
而那些從地面沖天而起的火光卻並未停下,一簇接一簇地往天空而去,隨後炸成種種五彩斑斕,將她黑色的眼瞳都映成種種光彩。
果真是煙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