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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她沒言談,便一下子靜了下來。

    唯見周遭一點點淡淡的月色,照不亮周遭的景致,只為身前的人身上鍍上一層薄薄的月華,朦朦朧朧,好似一層淺淡的紗。

    謝不傾的脊背挺得直,內力又沉穩,行走之間如挺立的松柏,不見一絲萎靡頹唐之意。

    謝不傾在前頭帶著路,明棠看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步子緊隨其後。

    二人一燈,就這般不緊不慢地破開黑夜,往宅院深處走去。

    王伯還在屋脊上一個人喝酒,正喝得又哭又笑,便瞧見遠處小徑之中穿行的燈火,定睛一看,竟是謝不傾帶著明棠往宅院深處而去。

    從高處看,那燈籠如同一點微弱卻發著光的星火,雖是晃晃蕩盪、明明滅滅,卻始終將兩人的身影籠罩在一起,連在一處。

    王伯愣愣看著,眼眶之中的淚卻是越來越多。

    他將手中的酒迎天一敬,仰頭一干,以袖掩面,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主子,竟還有願踏足那院子的一日。咱家等這一日,已然是等了太久太久……」

    他哭得肝腸寸斷,一塌糊塗,淚眼望天,瞧著天邊的幾點星子都在淚水之中越發模糊。

    *

    明棠並不知此事,她跟在謝不傾身後,正琢磨此處究竟是何處,謝不傾又究竟要帶她去哪兒做什麼。

    她初時還怕謝不傾是習武之人,自己追得吃力,卻不料謝不傾走得並不快,好似有意等等她似的。

    明棠素來步伐邁得小,也能毫不費力地跟上他,二人走了大抵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一間生滿了雜草的小院前。

    謝不傾將斑駁的木門推開,二人一同走入。

    明棠瞧見這亦是個雕樑畫棟的小院落,雖並不大,風水格局卻皆是上佳,只是太久無人居住,整個院落破敗不堪。

    石子兒道上還好些,只不過生了許多苔蘚地衣,一旁的花圃之中卻是雜草叢生,幾乎到人腰際,一片衰敗淒涼之境。

    謝不傾將明棠手中的燈籠接過,取下來重新掛到院落里,而自己指尖一彈,院中的石質地燈便皆亮了起來。

    夜風輕輕晃,明棠一面捉緊了自己的風帽,一面打量了小院一圈,將這衰敗之景盡收眼底,最後抬頭看著院中小樓,見其上掛著一塊兒筆跡蒼遒有力的牌匾,上書「經緯樓」。

    這匾額應當也是上佳漆木製作,只是外頭的漆早已斑駁,連描字的金漆都已經脫落了大半,只依稀可見從前的風光。

    明棠扼腕嘆息,此樓名甚好,經緯二字,含蓄內斂,但若細細品來,卻氣象萬千。

    經緯之書,包羅萬象,若能盡數懂得,有經天緯地之才,可縱橫捭闔於天下;

    經緯之略,智謀無雙,若能胸有溝壑,有落子布局之才,可玩弄江山於掌中。

    如此大氣包攬,此詞甚重,難有人能承受。

    只可惜明棠對書法並不精通,認不出這是哪位名家大作,但光是一眼便能看出下筆之人胸中有氣吞山河之勢,也可知其人絕非尋常之人。

    在此處見的景致越多,明棠越發能確定這定是哪家百年士族舊宅,只是不解謝不傾將她帶至此處之意。

    她自然第一便猜測此處乃是謝不傾之舊居,但分明人人皆傳聞謝不傾出身下九流,乃是從屍山血海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殺神惡鬼,他與士族當真有關?

    上京城之中並無謝姓士族,而謝不傾這樣短暫的時間之內謝不傾便能將她帶來此處,這兒最遠也不會超過京畿——這究竟是何等沒落士族?

    明棠心中正思索,抬頭凝望的時間不免略略長了些,謝不傾順著她的明月光看過去,便瞧見那塊兒匾額。

    數年不見,再見此物,謝不傾之神色已然平靜無波。

    「在看這塊兒匾額?」

    「嗯,正是,這匾額書寫得極好,我便多看兩眼。」

    明棠不曾否認——世人皆知,九千歲最不喜旁人揣摩他的身份,明棠亦不願以身犯險。

    畢竟謝老賊難得今夜如此心情不錯,明棠也不願去擾了他的快活。

    聞言,謝不傾哂笑一聲:「這匾額,是你見過之人所書。」

    明棠一怔,下意識問起:「是何人?」

    「數月之前,明世子曾往白龍觀密會佳人——可記得與本督匆匆一面之時?」

    明棠略略回想一番,便想了起來。

    她先是嗔怒起來:「什麼密會佳人,乃是正事兒!」

    只是她這般說著,心中卻也在想那一日——彼時她去白龍觀,是為了見被她安置在白龍觀的柳霜雪,後來從靜室出來之時,曾碰見謝不傾與一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同立在大殿門口。

    那一趟,明棠多見的人也就謝不傾與那道長。

    「是那位道長的?」明棠問起。

    謝不傾微微一笑:「是,如今卻不是了——那位道長,不過是個改頭換面、隱姓埋名的大官重犯,本督那日不過是去白龍觀奉旨捉拿其人。這宅院便是那道人從前的祖宅,被皇上賞賜給了本督。」

    「你方才所看這『經緯樓』之題書,正是那道長親手所寫。」

    明棠有些了悟過來,點了點頭。

    不論是太后垂簾聽政之時,亦或者是小皇帝親政之後,查處的貪官污吏也是不少,這般宅院能空出來,也算是有了說辭。

    大梁朝這些教派皆盛行,不論是道長亦或是大師,皆受眾人崇拜敬仰,若是逃犯在外,偽裝成道士隱姓埋名,換上道號道袍,便可騙過許多人的眼——畢竟誰曾敢想,如此戴罪之人竟然也敢這般招搖過市,也能避開不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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