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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謝不傾這樣聽他的話,不過請他高抬貴手一回,這回也會聽的罷?
更何況,他是皇帝,他才是萬歲爺!
小皇帝這般想著,臉上才有了幾分光彩之色。
卻不知他的神情落在謝不傾眼中,何等可笑,何等軟弱無力。
便憑她方才竟敢這般拙劣地學著那小兔崽子眉間的硃砂痣,謝不傾便留不下她的命來。
小皇帝這時候才斟酌好了詞句,說道:「謝卿,麗美人出身寒微,不懂宮中規矩,是朕太過驕縱才叫她沒了分寸,定叫她回去好好同掌嬤嬤學宮中規矩,朕……頗憐惜。」
這話毫無一絲帝王儀態,還頗有些毫不自知的低頭與商量之意,天然地矮了一頭。
謝不傾聞言,倒覺得有些新鮮地挑了挑眉。
小皇帝,如今為了一個小小宮妃,也敢同他對著幹了?
謝不傾亦不曾錯過小皇帝話語之中的有趣之處。
出身寒微?
這膽大包天的女子,小皇帝言語之中稱其為麗美人。
麗美人,乃是太后壽宴當夜,於壽宴上以蓮花燈舞而受封的寒門女郎,柳氏霜雪。
當日他在白龍觀捉拿謝青予之時,曾將那小兔崽子的滿肚子壞水兒皆聽了個完全——這「柳霜雪」可並非原主,而是偷龍轉鳳,頂了柳霜雪的身份進宮的明家二娘明宜筱。
明宜筱,出身鎮國公府二房的嫡女,乃是小皇帝最最厭棄的士族女郎——小皇帝,竟一點兒沒認出來?
小皇帝,著實眼拙。
便是這一會子,謝不傾便已然看出面前這女郎絕非寒門出身。
她雖極力做出楚楚可憐的姿態,眼神之中卻難掩一股自傲,尤其是那一雙蔽體抹淚的手,雖已然將蔻丹洗去,卻仍舊呈出一種唯有長年累月染著貴重蔻丹的朱粉色。
日夜相對這些時日,如此這般,小皇帝竟還看不出她絕非柳霜雪?
謝不傾微垂的眼中染上戲謔,似笑非笑地瞥了明宜筱一眼:「陛下當真這般憐惜?」
明宜筱被他冰寒刺骨的眼神嚇了一大跳,連忙低下頭磕頭認罪:「是臣妾不懂宮中規矩,求千歲饒命!」
她流淚的模樣只叫謝不傾心煩,只覺得世上所有人流淚的模樣果然都醜陋至極,那小兔崽子哭唧唧的模樣也惹人討厭,只是不如他們這般難看可鄙。
若非那小兔崽子那日與身邊使女說起這明宜筱還有些用處,謝不傾今日便是一劍將她殺了,也不過彈指之間的事兒。
這般一想,倒算明棠欠他個新的人情,回頭尋她,她也沒法子。
「既是陛下金口玉言,臣便饒她一命,只是宮中人言紛雜,太后更重宮闈規矩……」
謝不傾收了劍,不緊不慢地開口。
小皇帝不想謝不傾當真願意退步,如今聽他這般說,瞬間便應承下來:「太后那頭,自有朕斡旋。」
「但願太后寬和,放過陛下愛妃。」謝不傾隨口一言。
小皇帝聞言,眼中不免漫出陰霾來——好一個最重宮闈規矩,好一個寬和!
滿宮之中,恐怕最不重宮闈規矩的人便是他的好母后了!
她那宮中,又何止一個烏煙瘴氣可言?
如此一來,好心情盡數煙消雲散。
小皇帝被酒色沖昏了的頭腦終於清明幾分,又思及謝不傾進宮目的恐怕與他南下一事有關,那事兒才是正事,乾脆將明宜筱打發下去。
明宜筱極卑地一路退了下去,待出了御書房,卻仍舊有些心驚膽戰。
她連聲喚自己的隨侍宮人,卻不想遲遲未有人來,心中正氣急那死東西又跑到哪兒偷懶去了,腳下卻微微有些滑膩。
低頭一看,便瞧見繡鞋上沾了一層殷紅血色。
旁邊不知是誰說起:「娘娘的宮人膽大包天,竟敢攔著千歲大人,被大人一劍斬了。這也難怪,娘娘都敢這般不知廉恥,下頭的宮人又能是什麼樣子?」
私語竊竊,明宜筱還沒從自個兒的宮人已然死了的驚懼之中回過神來,便被這話激得渾身顫抖。
明宜筱欲發作,但在宮中這些時日步履維艱,也好歹學會了隱忍,只一語不發地快步離去,走進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無人提燈引路伺候,明宜筱走得深一腳淺一腳,路上偶爾撞見幾個宮人,似乎皆在嘲笑她如今這般狼狽。
明宜筱卻不敢多言,只是快步回到自己的宮室。
待進了屋,明宜筱這才腿軟地跌倒在側,方才強自壓下的恐懼一下子鋪天蓋地而來——若非陛下求情,方才她便要血濺御書房,同她帶去的那個宮人一般下場。
明宜筱怕也怕極,放聲大哭起來,恐懼之中,又難免升起扭曲的不甘之意。
她雖不曾見過謝不傾其人,卻已知曉方才在御書房之中的乃是九千歲,正是她平素里在心中張口閉口罵起的閹狗太監。
明宜筱何其自命不凡,只覺得衝著這般殘缺之人低頭求饒最最屈辱,心中恨得發瘋,對小皇帝也難免生出幾分怨氣。
哭著哭著,不免又想起明棠回府之時,借著錦衣衛之權勢在明家作威作福之狀。尤其是因一件太監賜下的氅衣,便叫明以良橫死階前一事,更叫她永不忘懷。
今夜原本風香夜和,陛下與她歡好數次,眼見著復寵有望;而陛下醉酒,賞下一身衣裳來,還親手在她眉間點上胭脂硃砂——她原以為自己的運道到了,卻瞧見一身再熟悉不過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