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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06:36 作者: 凌衍
四下寂靜極了,無人敢說話。有細細碎碎被捂住的嗚咽聲,在靜謐的堂下宛如幽靈。
高老夫人被滿目的紅點紅了眼,忽而想起進來的錦衣衛繡春刀上已有血跡,心中才這般一轉,便聽得明棠那溫潤太過的嗓音開口:
「今日勞煩大人為我府邸清理門戶,既是祖母接我回府,府中上下理應對我禮遇些才是。誰料門房迎我竟不開正門,反要我走那側門?險些令我以為是祖母有意作踐為難。」
「如今見了祖母這般慈愛,才知那門房頭子何等卑劣,分明是見不得我鎮國公府闔家喜樂,有意挑撥我與祖母的祖孫之情,多謝大人為我捆殺這等小人。」
還含著笑,不見驚慌。
門房管著迎來送往,收送拜帖,乃是最有油水的活計,用的一應都是老夫人身邊的陪嫁。
高老夫人有些頭暈目眩,忽而聽到那要命的嗓音湊到自己身側。
她的嗓音還是沉穩得很:「千歲賜衣,乃我無上尊榮。妹妹尚在時,便極愛絨團,如今既去了,我想將千歲賜衣獻至宗祠靈前,以全妹妹心愿。」
高老夫人一睜眼,便瞧見明棠雲遮霧繞的眼。
她眼前忽然閃過好幾雙眼,年老的,年輕的,年幼的,一應匯到面前這雙眼前,疊在一處——尖銳的疼痛一下子扯住了高老夫人的頭皮,仿佛鬼手抓撓,高老夫人痰氣上涌,竟是一口氣沒上來,昏倒在地。
眾人驚慌,明棠在一片混亂里看見縮在角落裡瞪大了眼的雙采,小姑娘被嚇得面無人色,再無先前的倨傲。
她衝著雙采一笑,雙采的眼中便迸出淚來,竟是衝著她連連磕頭。
穿堂風吹得廊下的風鐸嗡嗡作響,遠遠地吹來更多的血腥氣,明棠轉頭看著不知何時掛上柳梢的月兒,終於覺得自己將要委身於謝不傾的屈辱是有價值的。
縱是踩著自己的尊嚴,以獻身才換來的庇佑,仗著謝不傾之威勢狐假虎威,亦讓人心頭大慰的很。
*
是夜。
聖諭急詔謝不傾入宮。
他被一紙皇命傳至宮中,大宛良駒自宮道直驅而入,踩踏得雨水飛濺,腰佩的長劍烏沉油亮,左右侍從無一敢直視。
進宮不必下馬,面聖無需卸刃,全大梁亦只有一個謝不傾有這般殊榮,得皇帝如此寵信。
大梁的皇帝在御書房等他。
謝不傾入內之時,這位身著明黃龍袍的青年天子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見他來了,招了招手:「來,與朕對弈。」
謝不傾亦不問深夜召他是否只為一弈,他解了氅衣交予內監,便坐在皇帝的面前與他對弈。
棋盤上黑白二子正廝殺,他拿的是白子,落子之前就已被皇帝的黑子殺得步步急退。
大勢已去。
皇帝與他下棋,卻忽而笑著問他:「朕聽聞你今日幫明家的小子出了頭,那小子借你的名在明府很是發作了一場,連隔房的庶出兄弟都送了一個,那小子得了你的青眼?」
第6章 跪在心尖兒上
皇帝比謝不傾年長几歲,笑眯眯的,甚文雅。
謝不傾寡言少語,不答,皇帝竟也不生氣,自顧自地說起來:「這小子從小便養在鄉下的田莊裡,明家此時接他入京,你怎麼看?」
謝不傾未抬眸,終於答了一句:「陛下,下棋應專心。」
白玉棋子在他指尖,幾乎與他蒼白的肌膚混在一處,皇帝被他駁了面子,竟也不惱,當真沒再說話,下了十几子。
不過也只十几子,皇帝便將手裡的子放了,無奈地說道:「朕下不過你,占了先機亦下不過,不自討苦吃。」
他站起來,謝不傾亦跟著站起,那棋盤上的局已然形勢大轉,方才還奄奄一息的白棋,如今已將黑棋壓得動彈不得。
謝不傾才道:「臣對明棠施以小惠,乃是替陛下施恩,亦是試探鎮國公府之意。明家小子尚未歸家,先沐皇恩,方會對陛下感激涕零,明白爵位承襲自陛下仁慈,而非明府垂憐。
倒是鎮國公府諸人,明知見臣車駕如見陛下親面,理應頂禮膜拜,卻不開正門相迎,只令走側道,藐視君威。錦衣衛動手,不因那明家小子如何,只因明家輕狂,蔑視天顏,不敬天威,枉為人臣,該殺。」
他一頓,又道:「明家如此,更可見其餘五姓如何。」
謝不傾說話慢,但字字珠璣,皇帝聽得極明白。
皇帝沒想到這一層,愣了愣:「朕不曾想到此處,倒勞煩你替朕先籠絡人心。」
謝不傾此舉有些僭越,但小皇帝並不在意,倒覺得十足感激:「朕親政幾載,諸事仍舊不勤,若無謝卿如此肱股之臣扶持,為朕鞍前馬後打點,朕親政未必如此順遂。」
謝不傾彈了彈腰側的佩劍,對皇帝如此重視不以為意:「臣為陛下內宦,是應為陛下盡心,算不得肱股之臣,若叫朝臣聽見,又要彈劾臣狼子野心。」
皇帝嗤笑道:「一群官官相護的士族子孫罷了,理他們作甚!」
他甚至親自斟了兩盞茶,將一盞賜給謝不傾。
正走到他身側,皇帝才見謝不傾腳邊有一團血漬,他腰間佩劍烏沉,縫隙里滴滴答答地流下血來。
皇帝有些驚嚇,猶豫道:「可是朕召你入宮,打攪你做事了?」
細看之下,天子竟還有兩分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