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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25:41 作者: 白日上樓
他手捧了一隻四四方方的檀木盒,恭敬地垂下頭去,「這麼多年來,吳嵐忝為快馬驛站的卞履,並無其他,只得了這麼一份證據,可證明吳嵐所言據為真實。」
第334章 330.329首
自吳嵐出現, 陸天行便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悄悄脫離開了他的掌控, 而他還一無所知。
陸天行心底惱怒,面上卻依舊一片泰然,只掀了掀眼皮,不屑地道:「哦?什麼證據?」
吳嵐垂頭不語,只將手中木盒往前遞了遞。丁一順手接了過來,半點不帶停頓地將盒上封印符一撕一拉, 四顆暗紫發黑的圓珠滴溜溜地破盒而出,在熠熠的陽光下, 幽幽地發著暈色。
丁一伸手將這四顆珠子全都收攏在了掌中,轉頭看向陸天行,搖了搖:「師尊可還認得這是何物?」
陸天行沉默著搖了搖頭。
他心底漸漸的起了一絲麻癢,說不出哪裡不適, 卻煩躁地想拿大傢伙將眼前蹦躂的跳蚤一錘子摁到地底才舒坦。
不過, 理智告訴他,不行。
若他現在暴起傷人, 清玄老道不會讓, 盧傲天也會趁機幫把手。
在場眾人也看出些端倪來,歸一派除卻一些盲目崇拜的,都漸漸沉默下來。他們既想真相趕快揭開,又拍真相迅速到來。
究竟……是什麼呢。
丁一笑了笑,一甩手,「唰唰唰」四顆珠子乘著風直接到了玄宇的面前, 玄宇蹙著眉伸手接過,「凌淵真君,這是何意?」
「莫告訴我,你雲昬玄家,玄門之人,還看不出這四顆珠子從何而來?」
玄宇低眉,神識在珠子上一溜而過,眼中滑過瞭然之色,臉現悲憫:「是,黯魂珠,也稱萬恨珠。」
「確然如此,玄真君好眼力。」吳嵐突地抬頭接話,明媚的陽光里,他臉龐俊俏,眉峰卻仿佛淬著尖銳的刀鋒,萬年的積雪。
他直直地站著,動也不動。
等這一日,他等得太久了。自他六歲那年起,屍山血海的噩夢讓他夜夜驚魂,不得安眠。他等得幾乎絕望,以為這一日永不會到來。
可這一日終於來了。
為了今日,他可以從容赴死----本來,他也沒想著活。
「這幾十年來,吳嵐活得像只陰溝里的老鼠,戰戰兢兢,四處逃竄,為的,就是這一日。劍尊,當年你那一劍,沒有劈死不過六歲的我,我吳嵐,便是碩果僅存的人證。」
擲地有聲。
這話,像是在沸騰的油鍋里落了一滴水,全場瞬時炸了起來,歸一派的藍衫弟子們紛紛驚詫地看著吳嵐----看他的信誓旦旦,不卑不亢,心裡肯定不免有些猶疑起來:莫非劍尊真的做過這等事?
陸天行哼了一聲,朝丁一似笑非笑地道:
「凌淵,本尊倒是小瞧你了,蠱惑人心的本事不差,不過,吳嵐在我歸一劍派失蹤多年,你如何保證,這不是一個相似之人,或者乾脆是……吞過換骨丹之人?」
丁一眯起眼,笑得淘氣:「師尊莫要失望,人證若你覺得還是凌淵串通了,那物證,可是實打實的。」
「就那四顆珠子?」
「就那四顆珠子。」
丁一眼神篤定,陸天行攥緊了手中劍柄,朝半空看了眼,雲滌道君一派無聊地給自己斟了杯茶,明擺著兩不相幫。
若現在動手的話,清玄與盧傲天倒是有理由插手,他一人對上這兩人……勝算不太大。何況,只要等丁一話說盡了,他便可以直接清理門戶了。
陸天行思忖著眼下可能,覺得還要再穩一穩。
吳嵐還在緩緩道來,聲音平緩無波,描述的卻是那最觸目驚心慘絕人寰之事,不過寥寥數語,旁人便聽得遍體生寒。
「……我東滄鎮地處偏僻,卻民風淳樸,有路不拾遺之風,人人都活得滿足而快活。可天外飛來長闊一劍,沒有凡人抵得過。這一劍下,便是森羅地獄,血海無邊。可憐那襁褓中的幼兒,尚未睜開眼,便已灰飛煙滅,老人哀哭,青年赴死。滿谷滿坡的白骨,血流得地下河都積了厚厚一層的粘稠。」
「……桃源樂土成為一片焦地,陸天行,你可曾聽見萬魂同殤,大地悲鳴?」
吳嵐展臂,似哭非哭,說到這,他似乎才有了些人的生氣,「我吳嵐當時不過一六歲孩童,幸得祖上傳下的一枚玉佩才輾轉在那驚世一劍中存活下來,親眼見著父母在眼前死去消亡,便是得了玉佩認主又如何?可為了尋找仇人,憑著玉佩,我還是踏上了修煉之途。」
這一路,他走得戰戰兢兢,四處打探,驚覺那一劍必是歸一派之人所為。於是,他苦心孤詣,終於以一屆散修之身進階歸一內門,直至在一次慶典里,方認出了那熟悉的仇人臉面----便是刻入骨髓的仇恨,永生都不會忘卻的臉龐。
竟是整個歸一派萬人敬仰高高在上的歸一劍尊!
那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便是這絕望,讓我露出了馬腳,幸得當時丁師弟及時提醒,備好後路,吳嵐才得以全身而退,逃出生天。」
陸天行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搖頭道:
「口說無憑。」
此時清玄幾乎要跳起來,卻被一旁的丁一抬手制止了,他朝玄宇拱了拱手:「四顆黯魂珠,便足以證明。」
黯魂珠,以天啟之力,呈亘古之哀。
這是萬千魂魄的心底哀歌,是大地的百年悲鳴,是無數魂魄經百年火灼冰催後,方能形成的,如修真界留影石一般的物品。
丁一原來並不知道會有這等東西,經尤妙提點,讓吳嵐漏夜前行,以極大的代價,才從東南西北四鎮百里地下,才挖出的----
無數凡人為自己留下的證據。
證明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
凡人靈魂脆弱,大多在脫離軀殼後一秒便消散了,需要有多大的執念和仇怨,方能魂魄不散,日日以靈魂之火灼燒自己,夜夜以心底怨憤淬鍊自己,將魂魄擠成一團,失去自我,失去輪迴,只為向世人昭示真相?
可凡人又太弱了。
即便聚合了無數魂魄的努力,也只能哀哀地將證據深埋地底,若無人知曉,若無人探究,這一切,終歸還是要沉於地下,不見天日。
傅靈佩眨了眨眼,突然有些明白過來----前世丁一不曾解去嗜血藤,不曾活到元嬰大比,不曾見到尤妙,那麼,需要百年淬鍊的黯魂珠自然也沒人會挖出來了。
真相也長埋地底。
甚至陸天行用萬萬凡人屍骨,澆灌出的黃土陣基,無人阻止,最終他還是成功了,用沈清疇的話,便是成功地飛升了。
傅靈佩並不知其中聯繫,可若要讓一個化神花費心力去做這等事,最終----怕還是為了飛升,不論是不是旁門左道。
而一旦他成功,那玄東界甚至整個界的飛升秩序,都會被打亂。
野心家將更貪婪更膨脹,到最終,世界再無道義,再無秩序,只靠掠奪。
「劍尊太小瞧凡人了,他們雖壽短脆弱,卻也有血性執著。這四顆黯魂珠,分別為吳嵐從東滄、西黎、南漠、北地四地取出,就為了證明,你的罪孽,罄竹難書,滔天滅地。」
吳嵐深深往下一拜,長揖不起,發頂的玉冠紋絲不動:「有勞玄真君。」
玄宇垂眼,「要開啟黯魂珠,一顆,便需百年壽元。」
黯魂珠里,是這萬萬魂魄心底記憶最深的一幕,是當日的情景再現。
----只是凡人的「留影石」,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吳嵐的命,本便是僥倖撈來的。有今日這一遭,也不算白活。」
「不必,」丁一上前一步,斜挑的鳳眼裡,是滿不在乎的笑意,「壽元嘛,老子還多的是,不過區區四百年,從我這抽便是。」
在修真界,金丹期便有了五百年歲元,一旦跨入元嬰,初期千年,每升一階就增五百,對元嬰中期不過八十有餘的丁一來說,四百還真不多。
「靜疏願代一半。」
傅靈佩也跳下高台,摻和了進去。
清玄摸了摸頂上白毛,再看男娃女娃烏黑油亮的長髮,癟著嘴,最終還是沒逞能,只往前跨了一步,與盧傲天一人一邊將陸天行的路給堵住了。
楚蘭闊清冷的面上現出了一絲赧然,他撓了撓頭:「如此,闊也願代之。」
眾人:「……」
對這些只覺壽元不夠的修士來說,這爭著要短命的,還真是少見啊。
玄宇嘆了聲,「罷了,本君便抽凌淵真君兩百歲元,靜疏真君與楚真君一人一百歲元罷了。」
「不可!」吳嵐驀地抬頭,「吳嵐出身東滄,本該盡一番綿力,便是金丹又如何?吳嵐如今不過九十又四,尚有四百歲元,便是抽去一些也無妨。」
「你這是何苦。」丁一拍了拍他肩膀,扶他起身,「你四處打探,才將這四極之地的狀況摸清,也因你多日來的不眠不休,才及時將黯魂珠送來,這麼多年的奔波,還不夠麼?」
「不夠。」
吳嵐眼神執拗:「諸位幫忙,是好意,吳嵐感激至極,可吳嵐亦不願置身事外。」
他朝玄宇重新拱了拱手,「請玄真君容情。」
「罷罷罷,既如此,便一人一百。」
言畢,玄宇臉色一正,揮袖拂過,一個古樸龜甲驀地現身半空。龜背上無數條紋赫赫,他十指連彈,半空中仿佛有無數金色絲線相連,漸漸地,一道又一道金光驀地與高台上四人氣機相連,繼而迅速斷開。
傅靈佩只覺身上一暖一輕,還未感覺到,便又恢復自如了。
其餘人也差不多,玄宇出手極快,食指連連彈動,不過一會,四顆暗黝黝的珠子驀地爆開,化作無數道黑煙,遮天蔽日一般湧來。
黑煙里,是無數具象了的曾經。
驚天一劍,劃破長空。東滄、西黎、南漠、北地四城除卻凡人的衣裳長相有些許不同,情境卻是一貫的相似。
裡面只有一道劍意,摧古拉朽一般,摧城拔寨,遮天蔽日。
凡人四散奔逃,卻喪命在須臾之間。沒有人看到兇手的面目,只看到凜冽肅殺的劍意,除卻最終逃了卻將一切放在眼底的吳嵐。
可沒有人懷疑。
這樣的千流歸一劍,也唯有陸天行本來使來,才這樣的驚才絕艷,旁人再模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