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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25:41 作者: 白日上樓
小廝潑墨早就候在外書房外,見蘇妍到了也不多言便躬身引了進去,還將門輕聲扣上了。
綠楊並一干丫鬟小廝都恭敬地退在垂廊,氣氛肅穆,一時都無人敢多話。
「父親,您找我。」
蘇哲遠的書房陳設簡單,正對門是一張紫檀木長桌,長桌上一方四方澄心端硯,調好了崖州上好墨粉,紙張上墨跡未乾,顯然之前還在提筆辦公。
靠牆一排紅木大書架,上面許多書冊頁卷有磨損的痕跡,想來是主人經常翻閱所致。
蘇哲遠正對著窗遠眺,聽到蘇妍進門的聲音便轉過身來。
「恩,確實是為父找你。」蘇哲遠視線落在蘇妍臉上轉了一圈才道:「……想不到,我的末兒,已經長大了。」
蘇妍垂頭不語。
「只是我從未想到,末兒竟然如此能幹。」
「父親何出此言?」
蘇妍忍不住蹙眉,蘇哲遠可不是那種喜歡拉著孩子說些家長里短的碎嘴之人,今日特意將她叫來外書房,必然是有事。
蘇哲遠緩緩起了個話頭,說起了最近上京里發生的一件事,等講完那個丟了烏紗帽的同僚後,才道:「御史丞劉牧年幼時曾經受過老寧國公的資助,這樁舊事極其隱秘,知曉此事的不超過五人。」蘇哲遠笑了聲:「若不是岳母派去傳話的小廝口風不嚴,泄了出來,我一時還真聯想不到末兒你身上。我果然有一個好女兒,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雷霆。妙!妙!妙!這招敲山震虎用得太妙!」
蘇哲遠撫掌嘆道,聲音不疾不徐,蘇妍垂著頭完全聽不出他的喜怒。
「只是,我從未想到,我的末兒長大了以後出手對付的第一個對象,居然是她的父親。」
蘇妍愣了愣,半晌才掛起笑道:「父親如何篤定是女兒出手?」
蘇哲遠頷首而笑,嘴角的笑意有些淡,但不像是要苛責她的樣子。不過即便苛責,蘇妍也不怕。她當日做出這樁事,便不怕被發現。
「為父從小看著你,你雖平日裡聲響不多,但主意卻是三個孩子裡面最正的。你大哥空有迂腐的性子卻才幹不顯,還性好漁色,現如今的官位是到頭了,再升也升不到哪去。你二哥性子太頑劣不羈,亦不是當官的料。可惜你生作了女兒身,不然必然是其中前途最好的。」
蘇哲遠提起了少時的幾件事,而後說道:「自及笄以後,那些宴請你能推就推,可前陣子的茂春園詩會你卻去了。你去的第二日,那工部的右侍郎本來當得好好的,官位就給擼了下去,我也得守著你母親哪兒都不去。末兒你說,這其中若是沒有你的手筆,為父會信麼?」
蘇妍將垂著的腦袋抬了起來,也不裝恭順溫婉了,挑眉頗有些挑釁道:「是女兒又如何?」
「你倒是心疼你母親。」
蘇哲遠看起來竟然不生氣,還伸出右手輕輕拍了拍蘇妍的肩膀:「只是後院女子不得干涉政事,對你將來恐有關礙。此事為父已經幫你收好尾巴,你以後切勿再如此作為了。」
「父親……」蘇妍壓下心內的酸澀,即便自己如此忤逆,父親仍然在為她描補,只是越是這樣,她越不明白,不由道:「我們一家人好好的,父親為什麼要如此對待母親?母親哪裡做得不好,得來如此羞辱?若那外室進門----」
話還未說完,便被蘇哲遠打斷了:「末兒,此事休提!我與你母親之事,還輪不到你做女兒的來指指點點!」
「吳玉向來溫婉善良,就算是進了門,也礙不了你母親什麼事。碧蓮流落在外許久,不認祖歸宗如何找得到好的?」
蘇哲遠又變成了之前那個冷硬的男人了。
蘇妍冷笑:「父親,女子的溫婉善良不是看她說什麼,而是看她做了什麼!如果她還有廉恥,就不會自甘墮落去做任一男子的外室!」
世間男子皆是如此,便是那姓丁的,不也是哄了哄自己,就作罷了。
「你!」蘇哲遠的手揚起,面上掛不住,但看著女兒那晶瑩剔透的小臉,卻又打不下去。
「住手!」門被一陣大力推開,一道暗紫身影卷了進來,寧秋一把拉過蘇妍,狠狠地瞪著蘇哲遠道:「好啊,姓蘇的,要不是我跟了來,你今日又要為了外面那兩個打我的末兒!枉我以為你都改好了!」
「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若不是這麼多年,我寧國公府處處扶持,你一個九品芝麻官的兒子能這麼快就升到一部之長?!看我寧國府沒用了,就開始可著勁欺負老婆孩子,好,好,好,好得很!」
蘇妍愣了。
再看蘇哲遠,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胸口起伏劇烈,顯然在拼命按捺下不斷翻湧的怒氣。
她不由扯了扯母親:「媽……」
「你別管!」寧秋甩開她,最近這段日子如鯁在喉的委屈也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你記著,蘇哲遠,你若不仁,我死也要爬著去敲那登聞鼓,讓大家都看看你是什麼德行!」
「別、說、了!」
蘇哲遠怒極:「不需要你來提醒你寧府對我蘇哲遠日日夜夜的提攜!若不是你那居高臨下的施捨態度,我怎會過了這麼多年的憋屈日子?我是受了恩,可這恩早在大舅子一次又一次地闖禍中早就還清了。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自己努力得來的!」
寧秋淚流滿面。
她第一次明白,枕邊人對她原來抱持著這樣的想法。這日日夜夜的相處,她替他出謀劃策,為他回娘家求人,原來在他看來都是居高臨下的施捨?
她委屈,心徹底涼透了。
蘇哲遠最不耐看她溫柔小意地流淚,認為都是假裝,煩躁地擰了擰眉心,揮揮手:「末兒,把你母親帶回去。」
這種情況下,蘇妍插不了嘴。
她垂眼攬過還在哀哀哭泣的母親,幫她擦了擦眼淚,也不與父親告別,便帶著寧秋回了秋水居。
外書房的燈亮了一夜,蘇哲遠沒回房。
第二日,蘇妍剛剛穿戴好,綠楊便匆匆地踩著小碎步走了進來,額間的髮絲微亂。
綠楊性子要比翠柳沉穩許多,這樣子倒是有些不尋常。
蘇妍不由道:「何事?」
「小姐,不好了!」綠楊喘著氣,還未站穩便急著道。
第205章 204.203.1.1
「莫急,好好說。」
蘇妍沉穩的聲音,感染了綠楊,她穩了穩神才道:「老爺要將夫人送去城郊的宅子。」
「何時之事?」蘇妍一邊說,一邊提起一旁的披風,也不要翠柳伺候了,繫著披風便大跨步向外走。
「還未出發,已經在二門外了。」
綠楊揩揩額間的汗,指著另外兩個小丫鬟一併小跑步追了上去。
蘇妍的腳步並不快,看起來還有幾分從容,卻讓身後的幾人使勁了渾身解數才勉強追上。她不走抄手遊廊了,直接橫跨中堂院落,很快便到了垂花門前。
果然與綠柳說的一般,二門外排了一溜四五個馬車,一片忙亂的景象,蘇哲遠身邊的外院管事鄧裘正指揮著人將十幾個大箱子著急忙慌地往馬車上搬。
「鄧管事!且慢!」蘇妍蹙眉看著眼前忙亂的場景,喝止道。
「大小姐,這是老爺吩咐的,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吧。」鄧裘揩了揩額頭幾乎不存在的汗,一臉難色。自接了差事他心裡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主子打架,下人遭殃,這差事一接,他就兩頭都落不著好。
蘇妍也不為難他,將手攏在袖中,平息下心底驚起的怒氣,緩聲道:「鄧管事先慢兩步,容我問過父親,你再搬。此事由我一力承擔,絕不會怪到你身上。」
「不敢當。」鄧裘矮身,深深拂了一拂。揮手讓一旁裝箱的小廝都停下動作,讓到了一邊。
原本擠擠挨挨的垂花門前頓時空出了一條道來。
蘇妍帶著幾個丫鬟快步來到了外書房。
蘇哲遠不上朝聽令之時,多數都在這呆著,潑墨看樣子早就就等著了,也不多話,直接將門打開,退到一旁。
「你們在這等著。」蘇妍交代了一聲,一甩袖子,便踏了進去。
「你果然來了。」蘇哲遠將手中的狼毫輕輕放在筆架上,抬頭看了眼大女兒。手一指旁邊的八仙座:「坐。」
蘇妍一雙遠山眉蹙著,明明是我見猶憐的模樣,偏透出一絲鋒芒。到這時,她也不急了,走到一旁的紅木椅坐下:「父親今日,所謂何來?」
蘇哲遠走到前面,將半掩著的門關實了,才坐到另一邊的座上,面色慈和:「昨日我氣急之下,說了些胡話,讓你母親受驚了。現時陽春三月,正是大好春光之時,蘇府在京畿郊外有個莊子,莊後有個地下引流的溫泉,你與你母親去散散心也好。」
眼睫垂著,看上去很有些悔意。
蘇妍沒說話,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中。
「父親,」她嘴澀得張不開,自昨日那一場激烈的口戰後便沉著的心怎麼也找不到出口。「……在你心裡,母親,是那樣的麼?」
蘇哲遠沉吟許久,才低沉道:「自然不是的……此事,你就別管了。這麼多年糾纏下來,總有些磕磕絆絆的。你帶你母親去散散……散散就好了。」
「你,平日多勸勸你母親。」蘇哲遠像是有些難以啟齒:「為父,為父……」
「好。」
蘇妍利落地站起身,瞥了座上的蘇哲遠一眼:「父親放心,只二哥那裡還需父親操心一二。」
說著,便起身走了出去,飛揚的裙角滑過雕花木門,唰地一下就出去了。
蘇妍招過翠柳,匆匆寫就了一封書信,讓她交給二門外的盧二狗,便勸著寧秋上了馬車,一路往京畿郊外而去,因為走得實在匆忙,在整個上京城都沒什麼人知道。
馬車上。
蘇妍幫母親撩起窗簾子,窗外是一片綠地,因為春寒尚早,田地里只寥寥地出了一層綠油油的苗,看起來鮮嫩可愛。
可看久了,便覺得單調枯燥了。
寧秋怔怔地看著窗外,看了很久,突然道:「末兒,你且記住,女人一定要守住,守得住自己,才不會心苦,心不動,便不會傷。世上恩愛,哪得長久……」
聲音里,是哀莫大於心死。
蘇妍抿了抿嘴,眼神微動,正要說話,馬車一個趔趄,突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