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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23:28 作者: 是辭
    佩芷看向了孟月泠,他默默飲了口茶,接傅棠得話:「我爹唱這齣戲得時候,你還是個毛頭小子,記事兒了麼?」

    傅棠「欸」了一聲,用扇子虛指他:「甭管記不記事兒,戲能忘麼?知道他活兒好就是了。怎麼著,我一誇你爹你就不樂意聽,那好歹是你親爹呢。」

    孟月泠語氣不咸不淡的,沒再繼續和他拌嘴,而是囑咐了句:「天寒,別拿扇子裝大爺了。」

    傅棠扭頭跟佩芷告狀:「你看他,好端端地非要損我兩句,咱不理他。」

    佩芷毫不客氣地把兩個人一起罵:「都幼稚。」

    次日她到報館去送稿子,回來路上順便買了包桂發祥的香辣麻花,想著他以前要唱戲,凡是味道重的一律不吃,如今不唱了,總算能隨便吃了。

    剛到吉祥胡同門口,佩芷打遠就看到自家院牆外圍了好些人,安安靜靜地端著手立在那兒,畫面有些怪異。

    佩芷走了過去,挑了個人問在這兒幹什麼,那人朝著佩芷比了個「噓」的手勢,又指了指牆裡。

    佩芷心想這不就是她家麼,接著才聽到,原來裡面的人在吊嗓,剛歇了片刻接著吊,正唱到《金山寺》的唱段。

    她站在那兒只覺得心一沉,接著拎著麻花推開了大門,孟月泠正提著澆花壺在澆花,轉頭看她進門,便收口不唱了。

    外面聽牆角的人大呼掃興,四散了去。

    佩芷問他:「吊嗓呢?」

    孟月泠道:「隨便唱兩句。」

    佩芷點頭,在石桌前解包麻花的麻繩,語氣平常地說:「其實你每天確實應該吊嗓呀,即便是不上台唱了,技藝也不好丟下的。」

    孟月泠說:「十幾年的習慣,一時間改不了。前些日子沒吊,還有點坐立難安。」

    他坦誠地跟她說了,她反而覺得心安。攤開了油紙問他:「香辣麻花,我瞧著新鮮就買了點兒,你要不要嘗一嘗?」

    他沒拒絕,撂下了澆花壺去洗了個手,才回到石桌前拿起了一塊嘗嘗。

    兩人靜靜地吃起麻花,佩芷則忍不住出神,想到最近兩人每天都在一塊吃飯,她嗜好甜鹹口味,也愛吃辣,他卻只食清淡,即便如今不登台了,習慣也還是改不了。

    佩芷不禁感嘆,老一輩盲婚啞嫁,是否也像孟月泠這樣,久而久之把不喜歡也變成喜歡了。

    麻花他只吃了一小塊就沒再動過了,還多飲了一盞茶,顯然是不適應這種辣的。

    佩芷瞧他不喜歡,便重新把麻繩繫上,說道:「明兒個給傅棠拿去。」

    孟月泠忍俊不禁:「他也是不吃這些的,說不定還要數落你平日裡吃得多,所以薛仁貴才唱不好。」

    第二天中午孟月泠打算吊嗓,佩芷尋了個藉口去西府,找傅棠聊起孟月泠到底愛不愛戲這回事兒。

    傅棠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覺得她全然不懂孟月泠一樣,其實她是懂他的,唯獨涉及到過去的事兒,她不知全貌。再者覺得他不願意提及那些,便決定來問傅棠。

    孟月泠剛出科那兩年並不賣座,北平最先開始捧他的名票就是傅棠。那時年少,兩個人都意氣風發的,甚至還有些輕狂。

    俞芳君向來按照孟桂儂的那一套教他,不管是唱腔還是身段,毫無例外地復刻孟桂儂的風範。可他亦有自己的想法,呈現在戲台上是極彆扭的。

    傅棠直言不諱,一來二去兩人就相熟了,也引來了更多的人重新審視這位梨園孟家的傳人。

    佩芷忍不住打趣:「這麼說你還算是他的伯樂了?棠九爺慧眼……」

    傅棠白她一眼:「你少跟他學挖苦人這勁兒。我可不敢當他伯樂,他有本事,跟我沒關係。」

    至於說孟月泠到底愛不愛戲,傅棠笑得有些涼薄:「你沒看他那日聽《金山寺》,眼睛裡飛的刀子都要把台上的白娘子給剜死了麼?那還是他老子最得意的一齣戲。得虧宋小笙是你姐夫,不然你猜猜他會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

    佩芷想到他訓潘孟雲的情形來,那日他一言不發,已經是給夠面子了。

    佩芷既理解,又不解:「他不是也不喜歡他爹麼,遇上他爹最得意的戲碼,竟分外苛刻了。」

    或許是她對宋小笙帶了些家人的情分在,她覺得那日宋小笙唱得沒那麼爛,「水斗」一段的打戲十分利落,算得上叫座。

    傅棠幽幽說道:「這誰又說得清?你即便是問他,想必他也說不清。但我想,他心裡一定是有戲的,快二十年了,不是習慣,大抵算得上融入骨血了。」

    雖然他說得雲裡霧裡的,佩芷卻覺得清明了不少。

    一開始學戲沒得選,可唱到如今的地位,絕對不是苟且度日能達到的。他有根骨和悟性,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材料,若是從了別的行業才叫可惜。

    他對戲、對孟桂儂飽含的都是複雜的情緒,三言兩語道不清,但佩芷能理解些許。將心比心,姜肇鴻做了那麼些讓她失望的事,可她仍舊拿他當父親,血緣親情難以斬斷。

    回到吉祥胡同剛下了黃包車,佩芷便看到牆外又擠了一堆偷聽孟月泠吊嗓的人,這回她無奈地笑了笑,在胡同口坐了會兒,直到那些人散了,顯然是孟月泠吊完了,她才緩緩往家走。

    那陣子院牆外偷聽的就沒斷過,其中不乏偷學的同行。老一輩的名角兒最討厭這類人,少不了用各種法子防偷聽。孟月泠倒是不在意,他其實自信到有些自大的,毫不客氣地說那些人學也學不到精髓。而且若是只知道學別人的,也定然成不了角兒,局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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