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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23:28 作者: 是辭
    冷場不過半分鐘,傅棠提起來要說孟月泠的戲,佩芷這回輕輕地放下勺子,還故意看了看對面孟月泠的臉色,才緩緩說道:「這戲本子再不能更爛了,那呂夢蓀是個什麼人物?孟老闆,你還不如找我寫。」

    孟月泠顯然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喝砂鍋粥。

    傅棠捧場問道:「你還會寫東西?」

    佩芷表情有些神氣:「我會的可多著呢。這《孽海記》原本存留的『思凡』和『雙下山』二折,『思凡』是小尼姑色空的獨角戲,講的就是年方二八的小姑娘春心蕩漾,準備離寺。『雙下山』則是色空和本無雙雙下山後相遇、定情的橋段。想給這齣戲編個尾巴實在是容易,觀眾愛看的一定是兩人定情之後遇到了重重艱難,但最終還是戰勝了阻礙,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

    孟老闆唱的這齣,前半本大多沿用崑曲這兩折原本的東西,可是唱詞兒差了一大截,丟了崑曲的雅致,又不願意徹底歸為平實,水詞兒倒是不少,所以我說是二流的唱詞。後半本全然是新編,可直白地說,這不就是仿的《桃花扇》的路子?國破家亡、被迫分離、女子貞守,最後二人受了點化,雙雙入道,悽愴地回歸最初的生活。」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沒等傅棠開口,孟月泠停下了喝粥的舉動,並未抬頭,卻是在回應她:「興亡離合從古至今都是不衰的話題。」

    佩芷看著他說:「那也要看怎麼寫,末流的東西,寫出來也是糟踐人的。今天你這齣戲,台底下觀眾淚灑一片,並非是這齣戲觸動了人心,而是興亡離合觸動人心。這樣說起來,你這齣戲編的是失敗的,而且是對前人失敗的剽竊。」

    剽竊一詞的帽子太大,傅棠也皺了皺眉。孟月泠捏著手裡的勺子,輕聲道:「戲曲里本來很多東西就是具有高度共通的,譬如《西廂記》與《玉簪記》。」

    傅棠接話:「《西廂記》的張生和《玉簪記》的潘必正,都有考取功名之心,暫借住寺廟之中,邂逅了崔鶯鶯和陳妙常,害相思病。定情後,男主人翁前去趕考,崔鶯鶯長亭送別,陳妙常秋江送別,後團圓……可細數起其中的細節及情感,到底還是不同的。」

    佩芷哼聲,語氣倒是客氣,話卻不留情面:「孟老闆,您未免太看得起那位呂夢蓀,他的本子和《孽海記》殘本,您居然用《西廂記》《玉簪記》相比?」

    她能說會道,悄然間就把孟月泠說出的話加重了含義,反正就是變著法地表達對這戲本子的不滿意。孟月泠這才抬起頭看她,用冷漠的眼神盯著佩芷,似乎要把她身上鑿出冰來。

    傅棠趕忙笑著從中間打圓場:「我作證,靜風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你這嘴皮子倒是厲害。」

    佩芷歪頭:「還沒人說得過我。」

    孟月泠很明顯冷哼了一聲,佩芷小心地看向他,直勾勾地與他對視,她認真地對他說:「但就這一會兒,我看出來了,你很喜歡《桃花扇》。」

    孟月泠愣住,沒想到她會說這樣一句。這回輪到他先躲開眼神,什麼都沒說,低頭繼續喝粥。

    可佩芷知道,她說對了。

    第9章 泥金扇生塵(1)

    孟月泠習慣了喝滾燙的水,粥也要剛出鍋最熱的時候才好,略微變得溫了,他就不動勺子了,像是尋常人眼裡粥涼了一樣。而傅棠根本就沒吃幾口餛飩,似乎只是嘗嘗而已。

    真正把一碗都吃光的只有佩芷,她覺得這家味道不錯,照理說孟月泠和傅棠一定都是挑剔的主兒,能被他們兩個看上的宵夜攤,味道自然不會太差。

    下午在白家光顧著聊畫,晚上急著來看孟月泠,她完全沒吃晚飯,一碗餛飩進肚之後甚至覺得肚子裡仍有空餘。她瞥到孟月泠剩下的半碗粥,腹誹他實在是浪費,剛上桌的時候分她幾勺不是正好?

    孟月泠起身,佩芷以為他要去付錢,趕忙也要起身,卻被傅棠一扇子壓了下去,屁股重新落在了板凳上。

    她看著傅棠,滿臉不解。傅棠說:「這頓宵夜本來就說好他請我的。」

    佩芷說:「可他沒說請我。」

    她直覺孟月泠並不喜歡她,還是要算清楚才好。

    傅棠說:「就當我吃了兩碗餛飩,你再坐一會兒。」

    佩芷起先還沒明白為什麼要再坐一會兒,直到看到孟月泠付過錢後走遠了些,這個時間路邊的店面早都關了門,他就立在人家的房檐下邊,拿火柴點燃了一支香菸,靜靜地站在那兒抽,傾瀉滿地的月光似乎在與他作伴……可那副身影還是看起來孤冷又寂寞。

    佩芷多看了兩眼,心不在焉地問傅棠:「你不抽菸?」

    「不抽他那個,我偶爾抽這個。」傅棠指頭一轉,把扇子橫攥在手中,比了個姿勢。

    佩芷皺眉:「你抽大煙?」

    傅棠嗤笑,轉回扇子輕敲了下她的腦門兒:「想什麼呢,我比量的是菸斗,抽旱菸的,不是你想的抽大煙的煙槍。況且伺候我抽菸的人回去了,今兒個就不抽了。」

    佩芷嘀咕著:「抽個煙還讓人伺候,少爺做派。。」

    傅棠覺得她有意思,主動說道:「孟家是梨園世家,祖上是唱昆的,直到他爹這一輩才開始唱京戲。真要侃起崑曲來,你說不過他,他也是沒愛跟你爭論。但你放心,他知道自己這齣戲的本子不行,也就是孟月泠唱,大伙兒才買帳。但凡換個人,保准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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