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白與
2023-09-25 21:22:39 作者: 須彌普普
那人便道:「我是廖旭,同沈工一般也是都水監中的,從前還來過兩回,嫂子怕是不記得了。」
他一面說,一面特地往一旁讓了讓,顯出後頭人來,恭恭敬敬地道:「今日我是跟著顧公事過來的,也無什麼事情,只是過來看看。」
廖三娘順著他的指點看去,果然其人後頭幾步開外站著一名身長直立的男子,只是眼下天色已黑,瞧不出他的面貌。
丈夫在都水監中這許多年,下頭的便算了,上頭人的名字,廖三娘多多少少都聽過,卻從未記得有過一個姓顧的公事。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她連忙把門讓開,請兩人進得去,轉頭同裡頭叫道:「當家的,都水監中來了官人。」
又朝著廚房叫道:「禾花,給叔叔泡茶!」
正招呼著人往裡頭走,那瘦婆子已是從門縫裡鑽了進來,出聲問道:「禾花她娘,這兩個是來做什麼的?後頭那個瞧那樣子,很有些威風,莫不是你那當家的犯了什麼事?」
廖三娘原還想道謝,聽得她這句話,連眼白都要翻了出來,老實不客氣地將人請了出去,口中謝了,急急便把門給關上。
給這樣一耽擱,等她進得廳中的時候,裡頭已經坐下了。
女兒上了茶,手裡捉著個托盤站在後頭廂房門口,拿了半張帘子擋著。
廖三娘拉了拉她的袖子,道:「且進你屋裡去,此處大人家說話,不用你管。」
沈禾花小聲道:「娘,也不知他們找爹爹什麼事,我在此處幫你聽一聽,若有什麼不好的,你去同高叔叔家裡頭報個信。」
廖三娘登時哭笑不得。
當真有了什麼不好,便是說了,又抵什麼用?
不過女兒有這樣的心,畢竟是好,她也沒有攔,跟著一齊站在此處聽外頭說話。
沈家並不大,也無什么正堂、偏廳的,只有一個大點的正屋又當正廳又當飯廳的。
沈存復也不認得什麼顧延張,顧延閉的,雖是有廖旭引薦,因心中還有火氣,又不知道其人來歷,也懶得理他,只瓮聲瓮氣地同廖旭說話,道:「都水監中那許多人,旁的都不敢來,你倒是膽子大,也不怕那張公事同何主簿尋你麻煩?」
廖旭聽得十分尷尬,支吾著乾笑了兩聲,只好轉頭看了看一旁的顧延章,道:「是顧公事尋了我一同來的,因我識得路……」
沈存復只「哦」了一聲,這一回,連廖旭都不再理會了。
外頭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起來。
廖三娘同女兒站在裡頭,俱都有些不好意思。
沈禾花小聲道:「爹他脾氣怪得很。」
廖三娘斥道:「莫要胡說!」
外頭廖旭等了一下,不見沈存復招呼,只好道:「今日顧公事來……」
「我今次來,是有事想要求教沈工。」顧延章接著廖旭的話,便開門見山地道,「我受了中書調令,眼下暫代張瑚張公事主簿公事一職,初來乍到,從前也不曾行過水利之事,因聽得旁人說沈工、高工兩人俱是精通水事,很該來見一見……」
他話才說到一半,沈存復已是冷嗤道:「我哪裡又精通什麼水事了?且不見那新鄭門外,正是因我疏忽大意,又不知事,才叫那浚川杷出了錯!」
顧延章聽他說話陰陽怪氣的,也不去接,只當不曾聽到,復又道:「我到任晚,倒是不曾聽說此事……因今日才上任,又遇得范參政欲行那導洛入汴,都水監中雜務甚多,不好擅離,只能此時再來了,卻是有些晚了,不曾打擾沈工罷?」
他說了許多話,沈存復卻只聽到其中兩句,本來還冷著臉,此時卻是忍不住問道:「什麼導洛通汴?」
顧延章只怕他不問,終於等到這一句,便把早準備好的抄本取了出來,自桌面上推了過去,道:「正是此事,想來沈工也曾聽過罷?」
沈存復下意識地接過那抄本,正要翻開,然而才碰得手指,就像觸了火似的忙將胳膊收了回去,自鼻子裡頭「哼」了一聲,道:「管你導什麼,同我又有何干?」
顧延章便道:「倒還是有幾分關係的。」
「我記得祥符三年時,京西提點刑獄管高紳高提點主修黃河堤岸,因他行事省工省料,又修得牢固,朝中匣特下詔書獎諭,其時提刑司中招募而來的水工,雖不是都水監中編制,卻俱是轉了官身,又各分了銀二十兩,絹二匹。」他指了指沈存復面前的那一份抄本,「沈工在都水監中多年,想來比我更是知道,這導洛通汴之事,與修築黃河堤岸比起來,其功績如何?」
沈存復深深地吸了口氣,連鼻翼都張得大了些,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道:「功績再大,也是范參政的功績……」
他話還沒落音,卻見得對面人從袖子裡取了一樣東西出來。
那東西是一張黃帛,當中白底,底上有字。
沈存復雖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可卻仿佛心有所感一般,不知為何,連心跳都跳空了兩拍。
「不知此處可有紙筆?」
他聽得對面那「顧公事」問道。
因不知是何事,沈存復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卻是可惜了……」
他聽得「顧公事」輕聲嘆道。
那一張黃帛被推到了他面前。
「本來已是蓋了印,只要填上沈工的名字,當即便能得用,眼下來看,卻要再待明日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耳朵裡頭好似被堵了一團棉花似的。
沈存復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
他眼睛裡只見得面前的那一份東西。
是敕書。
授官身的敕書。
左下角蓋著中書的大紅泥印,又有吏部、流內銓的公印,明明此時已是大晚上了,可幾個大紅印子放在沈存複眼里,卻仿佛在發光一般。
那敕書最前頭的名字是空著的。
「還是可以有幾分關係的……」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得對面人溫聲道。
然而沈存復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
他抬頭問道:「此這樣的好事,不可能白送與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