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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不悅

2023-09-25 21:22:39 作者: 須彌普普
    秋爽已是恨恨推測道:「怕是咱們後頭園子裡頭花木太多,廚房又挨著後園,倒叫耗子得了手,那東西十分能生,長此以往住得下去,哪裡還有我們容身之所!」

    咬牙切齒的樣子,活似她此時就已經被老鼠逼得沒地去了一般。

    面前兩個人都這樣說了,松節自然不作他想,只琢磨了一會,便道:「也未必要養貓,前陣子不是聽說朱家橋瓦子左近有人養的貓生了瘋病,四處拿爪子撓人,好幾個小孩都給抓得染了貓瘋病,聽說已是沒得治了。」

    他提議道:「不若養狗罷?我聽人說,有些狗兒捉耗子倒比貓厲害,也不像那貓一樣,晚上叫得陰森森的,還時常亂抓人。」

    秋爽嗤笑道:「狗兒就不咬人了?況且從來都說貓兒生來會抓耗子,頭一回聽說狗比貓厲害的,你這是正經的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吧。」

    松節平日裡頭已經很有幾分老成,聽了她這話,不知為何,竟是同個小兒一般,跟著認真論起貓、狗捉老鼠的長短高下來。

    眼見這幾人話題跑得越來越偏,竟是當真要去買貓買狗來斗一回法了,季清菱只好遠遠攔道:「無事,家中沒有耗子,暫且不用買。」

    聽得她這樣說,正吵得熱火朝天的松節、秋爽兩個,竟是俱都有些可惜地「啊」了一聲,卻也只好住了口。

    秋露在一旁看得好笑。

    顧延章洗了手,過來取了那帖子,略略看了看,轉手便遞給了季清菱,道:「真是稀奇。」

    季清菱接過看了,卻是孫卞親自下的拜帖,帖子寫得客氣得很,也沒提什麼事情,只說後園的早牡丹開了,邀他們夫婦二人過府賞花。

    「難道是為著前兩日那落石之事?」季清菱也覺得奇怪,「只那不過是小事,不必這樣罷?」

    顧延章道:「也沒有旁東西值得下帖子過來了。」

    他思忖了一下,忽然覺得,兩人先前許是想得左了。

    自己與清菱都覺得接了孫卞的名帖去請人相助,乃是藉助人勢。可對於孫卞而言,卻未必如此。

    地位越高,旁人對你的期待也自然越高。作為宰輔家眷,遇得事情只會幹等的名聲,哪裡比得上奮力救人的名聲?

    清菱借了他的帖子去,又安排孫府的管事出頭,正好說明他家遇得事情並未置身事外,雖然本心不是為其考慮,實際上,孫家其實是得了好的。

    想得清楚了,顧延章便道:「扯來扯去的,孫府這一陣子正熱,反倒越發沒完沒了了。」

    難得五哥有個長長的假,這幾日又逢了清明時節,外頭都是人,季清菱也不願意出門找堵,便點頭道:「那便回個帖子說家中有事,不去了罷?」

    兩人議定,季清菱起手順道磨了墨,又給顧延章潤了筆,攤開紙用石鎮壓了,讓開位子給他回信。

    這日之後,夫妻二人除卻祭了一回祖,便在府里待著,也不做旁的事情,或作畫,或論事,或看書,或消遣,圍著園子裡頭隨便就一株野草也能聊上半日,又把落下的功課補了又補,好容易補得差不離了,也到了收假之時。

    ***

    這一廂夫妻二人樂不思蜀,另一廂,張瑚卻是煩心不已。

    他又一次應召到了慈明宮中。

    對著家裡人,張太后說話就隨意起來,指著一旁的宮人道:「天色不早了,莫要給他濃茶。」

    又對著張瑚道:「事情哪裡是一蹴而就的,黃、汴兩河淤積數百年,歷朝以來,多少能臣都沒能治好,你便是再有才幹,也要順勢而為,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張瑚沒有答話,只默默端起了宮人才放在桌上的清茶。

    他兩隻眼睛裡邊俱是血絲,紅得只比兔子好一點,下眼瞼已是有些發青,顯然熬了許久沒能休息好。

    張太后見他這幅模樣,擺明了就是轉不過彎來,只好嘆了口氣,道:「你才管了都水監幾日,就熬成這幅樣子,豈不聞有一句話,叫做『過剛易折』,自古行事須要留三分餘力,將來才能長長久久。」

    又問道:「我聽人說,你這幾日都沒好好休息,夜夜宿在書房裡頭,是也不是?」

    張瑚不肯言語。

    張太后只得道:「哪有這樣做事的?難道一日不把差事辦完,你就一日不睡覺了?」

    聽得她勸了好一會,到得最後,張瑚終於悶悶地道:「弟弟自醒得,只是而今尚是年輕,正是建功立業之時,趁著身體好,總能熬得住,將來熬不住了,自然再不會如此。」

    滿臉一條道走到黑的倔樣。

    張太后實是有些無奈。

    世人都說強按牛頭不吃草。同她一樣,張家人都是要強的性子,張待如此,張瑚也是如此。

    雖然不太願意承認,可這兩人,俱是很有一番上進之心,卻少幾分治事之才。

    旁的事情,她自然會多多幫著家裡人,可今次遇得黃、汴兩河,實在便不是那樣好相與的了。

    張太后一直給張家人找機會,可那機會卻也不是胡亂找的。

    從前她強要趙芮將張待派去了延州,便是知道延州有楊奎坐鎮,又有陳灝看著,即便差了幾分意思,也不會出什麼大錯。

    後來再去贛州接那知州之位,也是看中了前任已是把根底打好,有了白蠟,又有了福壽渠的框架,再如何眼高手低,總能做出些東西來。

    然而無論張太后嘴上再怎麼硬,張家這兩個人肚子裡頭究竟有個幾斤幾兩,她又如何會不知。

    尤其這個小的,從來一帆風順,又自恃見識、才幹俱佳,可實際上,到底沒怎的經過事,尚缺幾分歷練,才能真正成才。

    若無人看著,栽個跟頭事小,自此一蹶不振,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況且修渠、清淤俱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

    她看了張瑚一眼,還是道:「早間我已是同兩府商議妥當了,叫范堯臣去兼那都水監,由他統管修渠、清淤之事,他平日裡頭事多,其實最後當還是你來做事……」

    張瑚的嘴唇碰在茶盞邊上,才輕輕呼了幾下氣,正拿嘴唇試那茶水熱度,驀地聽得這一句話,手一抖,被熱水嗆了滿嘴,衣襟上都被濺濕了一片。

    他又咳又嗆,又著急要說話,又被熱茶燙得說不出來,一時狼狽不已,然則還未來得及緩過氣來,已是大聲叫道:「太后!」

    張太后連忙問道:「怎麼這麼不小心,這是燙到哪裡了?」

    又囑咐一旁小黃門道:「快去尋了冰水來!」

    張瑚哪裡還有心思管這個,把手上茶盞急急一放,道:「怎的能叫范堯……范參政來管都水監!?」

    他情急之下,險些叫了范堯臣的本名出來,好懸反應得快,遮掩了過去,又叫道:「他對那『鐵龍爪揚泥車法』早有成見,必會想方設法阻撓行事!眼下我已是將『鐵龍爪』自做增損,做成了『浚川杷』,『揚泥車法』也正要試用,若是給他主持此事,安能有後續?!」

    張瑚相貌堂堂,身材也好,麵皮又白淨,又兼氣質極好,從來說話、行事都極有分寸,哪裡有這樣風度全失的時候。

    他見張太后沒有立時回復,再坐不住,倏地站起身來,復又叫了一聲,道:「太后!」

    張太后卻是不為所動,只道:「范堯臣多年為官,不是那等輕率之輩,治河通渠乃是正事,做得好了,他也有功,你也莫要太過擔心。」

    張瑚哪裡肯信。

    他連連搖頭道:「太后,此事不若再做商議,即便是看重其人資歷,朝中也不是尋不出能主持此事的……」

    連著被截斷了幾句話,只到底是自己人,張太后也不覺得被衝撞了,口中道:「我知道你一心要將此事做好,范堯臣從前在江南東路主修過不少堤壩,又曾賑濟數十萬流民,你要行那『鐵龍爪揚泥車法』,其中耗資、用工何其之大?倉促之間,總有疏漏之處,叫他幫你把著方向,查缺補漏,豈不是好?」

    又道:「前幾日那新鄭門外之事,雖非你之責,可若是有人幫著查點,也不至於鬧出人命來。」

    人命關天。

    眾目睽睽之下,巨石從頭而降,躲都沒處躲,怎能叫人不惶恐?

    短短几日功夫,京城裡頭已是傳了個遍,又恰逢清明祭祀之時,說書的正愁近日沒什麼新鮮事,得了這一樁,如獲至寶,編了許多唱折、說書本,盡把事情往什麼「厲鬼索命」、「陰門大開」、「須得一鬼胎祭落河神」、「下回便要童男童女」等等地方引。

    偏偏趙芮也死得突然,外頭便又有傳聞,說這是先皇警示云云。

    也不知市井之中那些個閒漢愚婦是怎的想的,旁人說什麼,他們便信什麼,還要加些細節枝葉,譬如那「鬼胎」有六指、「遇得頭上四撮毛的,便是厲鬼」等等,拿來四處宣揚,唯恐嚇說得不夠嚇人。

    此時正值新帝登基,萬事以穩為上,忽然多了這些個神神鬼鬼的風言風語,鬧得人心浮動,張太后如何會不惱?

    只是惹事的是張家人,不好責罵罷了。

    張瑚聽了,也有些煩躁,道:「此事生得突然,只能說時也、命也,實在也是運道不好,便是換了范大參過來,也未必能避得開——該來的事情,哪裡能躲?」

    張太后卻不想同他多說這個,只反覆強調道:「范堯臣也知道輕重的,你那『鐵龍爪揚泥車法』若是當真有用,他見了結果,也不好胡來,通渠如此大事,兩府俱在一旁盯著。」

    她復又問道:「你那法子,當真是可行?」

    張瑚昂然道:「自不敢欺瞞太后。」

    又道:「我已命人在小溪小流之中試用,即便是那水勢不夠湍急,也能撓盪泥沙,很是有效!」

    聽得張瑚還曉得試用,到底知道穩重行事的,張太后也稍微放下了心,繼而問道:「這『鐵龍爪揚泥車法』乃是外人所獻,都水監中其餘水工如何說?可有異議?」

    張瑚道:「已是叫他們看過,也提不出什麼東西來,卻也沒說不能有用。」

    既然已是試用過,都水監中水工也認真核過,想來不會有什麼大毛病。

    張太后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若是那范堯臣再不肯同意,你便把此事同他一一分說,難道他還能尋得出什麼理由阻撓於你嗎?」

    張瑚實在不悅,可一時半會,卻也找不出什麼法子拒絕,只好負氣而去。

    他走得如此不甘,張太后自然看在眼裡。

    她想了想,把崔用臣叫了進來,吩咐道:「瑚兒近日忙得很,你且去內庫裡頭尋點好藥材出來,送與他去,叫下頭人給他好好補上一補——這孩子遲遲不肯娶親,而今父母俱是不在身旁,倒是叫人十分不放心。」

    崔用臣領了命,少不得說上幾句,道:「大公子行事自有分寸,並不是那等不知進退的。」

    張太后點了點頭,想到京城裡頭那等亂七八糟的傳言,便道:「一會你去著人去問問周得昆,看他那一處摺子擬沒擬出來……鬧得這樣凶,再不壓一壓,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雖不是一句好話,然則在張太后看來,卻是一句實話。

    百姓之口,便似那黃河之水一般,不能堵之,只能引之。

    百姓自是閒的,左右也沒什麼要緊事情做,你越不肯說,他越愛胡亂猜,你要是給了個方向出來,他們雖少不得也私下裡嗤之以鼻,不肯相信——畢竟朝廷說的話,自然是沒有自己三姨夫的二侄女的七大爺自「某某宗親家的茅廁裡頭」、「某某相公的馬車旁」、「某某內宦的養子在某處賭坊的包間外」偷聽到的話來得靠譜——可有了方向,自由發揮的餘地就少了。

    況且世上稀奇事情一茬接一茬,過個一陣子,自有新鮮東西冒出來,他們也再記不起來曾經有過這一樁了。

    只要此時不要鬧成什麼大氣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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