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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2023-09-25 21:22:39 作者: 須彌普普
    顧延章離開之後,趙芮獨自一人坐在桌案後頭,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到得後頭,也不批閱奏章,也不召見臣子,只低頭一頁一頁翻著那一冊筆觸稚嫩的畫作與文作。

    等到天色漸黑,立在一旁的鄭萊終於忍不住上前試探地問道:「陛下,當是用膳的時候了。」

    趙芮抬起頭,看了看角落裡的漏刻,吩咐道:「擺飯罷。」

    偏殿中很快布置好了飯食。

    趙芮站起身來,吩咐小黃門尋了個匣子來,將那一本冊子小心放了進去,還特意把邊角給整了整,不叫壓折了那脆弱的紙頁。

    等到將匣子蓋上,他猶豫了一下,卻是把兩枚香囊認真地掛在了腰間。

    趙芮去得偏殿,等到落下座,這一長段時間以來一直空蕩蕩的心裡頭,仿佛忽然之間就填進去了什麼東西,竟是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那感覺叫他早已涼透的心底里,慢慢生出烘烘暖意。

    他抬起頭。

    前頭桌面上擺滿了菜。

    苦夏之日,桌面上全是些清淡的飲食,另有一盅藥膳湯。

    鄭萊站在一旁,手心都滲出汗來。

    能爬到這個位子的宦官,心思何等機敏。

    他半抬起頭,等著趙芮說話,唯恐這一位又同這半個月以來的每一日一般,只隨意喝兩口湯,便算吃過了。

    ——方才那一個勾院官在殿內說的話,他立在後頭,悉數聽入耳中,若是聽得這樣一番話,見得這樣一番事,天家還依舊無動於衷,怕是當真再無挽回餘地。

    趙芮寬厚仁慈,鄭萊跟著他幾十年,除卻忠心耿耿,也真正在心中為他擔憂,更也為自己擔憂。

    所有人裡頭,除卻皇后,便要數這群圍在趙芮身邊的黃門最想他快快振作起來。

    鄭萊捏著拳頭,眼睛連眨都不敢眨,只等著座上天子的反應。

    趙芮並沒有察覺,然則他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舌根處已是生出津液來。

    他忽然覺得有些餓,並不想喝那等藥膳湯,只挑著幾碟子開胃的小菜,不知不覺對付著就吃下了整碗細面。

    鄭萊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一頓飯,趙芮吃了半個時辰。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正常進食,也怕吃得太快,胃要不舒服,便一口一口細細咀嚼,一面吃,一面覺得那麵條入口全是穀物的清香,道道菜都做得好,該酸的酸,該甜的甜,哪怕是那一道涼拌萵筍,裡頭用的茱萸都辣得恰到好處。

    ——什麼時候,一碗麵也這麼好吃了?

    趙芮心中嘖嘖稱奇。

    等到把麵湯也喝完,他不但填飽了肚子,也已經填滿了腦子。

    夏至已過,等到入了秋,就要開始催著黃河沿岸的州縣修堤壩,今歲乃是雨水小年,明年就是大年,冬春還好,一旦入夏,說不得就要犯汛,前年黃河下游決堤,死傷上萬,流民無數,要提早叫人防範才好。

    陳灝那一處要打交趾,雖然看起來一應準備已是妥當,可究竟是南下,交趾那般蠻夷之地,深入敵國,難免水土不服,後勤轉運還是要叫中書盯著,免得因為轉運不及時,最後拖了後腿。

    雖然派了張定崖去川蜀平亂,到底這是個新人,不曉得能不能獨當一年,還得安排個監軍過去,許繼宗去了廣南,暫且還回不來,朱保石還要管皇城司,至於鄭萊……

    ……

    趙芮腦子裡頭亂鬨鬨的,一樁又一樁的事情冒出來,樣樣都叫他覺得極重要。

    他站起身來,就著桌上銅盆里的手搓了搓,連皂粉都不用,就當淨了手,隨意擦得幹了,急急往主殿走去。

    ——要做的事情太多,時間實在太少!

    還有過繼的事情,實在頂頂要緊,回去要同皇后好生挑一個,總歸跟著自己這樣多年,若是自家走在前頭,好歹要給她留一個孝順些的,莫要苦了晚年……

    另有顧卿……等他在提點提刑司中任足了一年,還是召回來留在自家身邊罷……還是放在身邊要穩妥些,若是不小心走得歪了,要上哪裡再尋這樣一個來!

    趙芮步伐匆匆,等到回得主殿重新落座,卻是抬頭叫了一聲鄭萊,分派道:「去看看朕昨日批的奏章此時在何處,若是發回了中書,便抬回來,說朕要再斟酌一番。」

    又一連交代了好幾件差事。

    他眉頭緊皺,口氣也有些嚴肅,安排的事情又多又雜,可鄭萊聽了,心裡頭卻忍不住念了一聲無量仙尊。

    若是陛下能好起來,他鄭萊便是跑斷了腿,也值得了!

    ***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奇怪。

    前夜躺在龍床上的時候,趙芮還心如枯木死灰,早上召見顧延章的時候,也是一絲波瀾也泛不起來,然則才過了半日而已,不過見了廣南百姓上進的香囊、畫作、文作,極莫名其妙,他便似枯木逢春一般,整個人都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當夜,趙芮批了半夜的摺子,直到鄭萊再三催促,才回了福寧宮。

    他走在路上,和著沉沉的夜色,看著遠處被御街上燈火映得半亮的天空,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江山是他趙芮的!

    這天下間子民也全是他趙芮的!

    只要他一日不死,旁人都莫想糊弄他!

    ***

    顧延章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他雖然已經竭盡己能,卻並不敢奢望自家這一番行事能有什麼結果。

    回到家中,他便把白日間的事情同季清菱說了。

    「……我見陛下見得疫病營中那兩枚香囊,並那一本畫、文之冊,仿佛意有鬆動……」

    季清菱才從杜府回來,聽得顧延章如是說,便嘆道:「當日我只想著要叫慈幼局中小兒做得一份東西出來,叫陛下見了,將來少不得要盯著繼任官員,莫要廢了當日搭起的許多架子……若是早知有今日,從前便要好好想一想,把那一本冊子做得厲害些……眼下後悔卻也來不及了……」

    顧延章便道:「已是夠了,若是想轉不過來,那一本冊子做得再厲害,閉了眼睛也是看不到的。」

    又道:「官低職末,我能做的也不過如此而已,旁的再插手不上了……」

    他見季清菱抿著嘴,頗有些操心的樣子,忍不住微笑著挨了過去,攬著她的肩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莫要再想這一樁了,過幾日我堂除之後,去提刑司中選了宗卷回來,說不得便要外赴州縣,天這般熱,清菱,你想不想留在京中等我?」

    他嘴上問著「你想不想留在京中等我」,可那一雙眼睛直勾勾望著季清菱,語氣里竟是有兩分委屈,分明是另一種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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