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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苦心

2023-09-25 21:22:39 作者: 須彌普普
    范堯臣聽得眉頭微皺。

    楊義府又道:「雖然楊平章已然身故,可他這一著……倒叫如今楊黨暫時穩住了勢頭,陳節度帶著保安軍、荊南廂軍南下廣源州,功勞自是手到擒來的,等到亂民平定,班師回朝,這一派人何等炙手可熱。」

    「張定崖暫且放在一邊,本來就是武官,升遷也好,賞賜也罷,究竟插手不入政事,可延章,大人也曉得,他無論心計、手段皆是上選,又甚得天子器重,而今被壓制,不過因為資歷而已,等到去南邊鍍金回來,留在京中,陳灝又得一員生力軍。」

    「他如今不過弱冠之齡,再累上十數年功勞,將來陣營之中,又有誰能將其壓住?」

    一面關注著范堯臣的神色,楊義府一面把自己推敲了許久的話斟酌著說了出來。

    聽得自家岳父這樣大力地褒獎另一個同齡人,卻沒有給自己理應匹配的誇獎,楊義府實在是忍不住有些嫉恨。

    尤其那同齡人,從前一向都是與他相提並論的,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許多人看來,他還要強過那顧延章。

    然而他卻是沒有把心中的想法顯露出來,而是暗暗告訴自己,要沉得住氣。

    顧延章再厲害,可他卻不姓「范」。

    既然岳丈大人如此看重顧延章,那他也不吝嗇與再把對方往死里捧一捧,捧得大人好好正眼看一看這一樁事情。

    見范堯臣沒有答話,楊義府頓了頓,又道:「交趾已是蠢蠢欲動許多年了,也不曉得何時要生事,等廣源州亂民平定,倒不如就叫延章同那張定崖戍守在邊,以他之才,數年之後,何愁不還朝中一個清平之廣南,既能惠及一路,又能叫朝中兩派之間少生事端,倒是好過他回京任職。」

    他看了看范堯臣的臉色,斟酌著道:「小婿不過一點淺見,想來大人早有打算,因是自家人,想什麼,便說什麼,也無那許多顧忌。」

    楊義府話一輪一輪地說,層層遞進,面面俱到,既在范堯臣面前突出了自己的遠見,也表明了他時時刻刻為范黨操心的責任心。

    今夜這一番話,他是考量了許久才想好的。

    如何說,說多少,每一樣都是一門學問。

    說得過了,會叫這一個岳父認定自己是個愛弄權耍心思的小人,說得少了,又顯不出自己的睿智。

    切入的角度也極講究,要著重顯出自己對范黨的在意,又要留意儘量將自己摘出去,不能讓岳父認定,自己這一番話當中有私心。

    這些話,句句都是在說顧延章,可句句又何嘗不是在說他楊義府自己。

    等到最後一個字落音,楊義府便不再多言。

    再說,就要過頭了。

    他端起桌上的瓷杯,卻沒有喝,只把杯子拿在手上,等著范堯臣的反應。

    范堯臣卻是心情有些複雜。

    這個女婿是他親自給女兒挑的,當日也細緻考察過,對方從出身,到才學,再到品貌,確實是同科學子之中數得著的人選。

    選不到顧延章,退一步而求之,下一個排序的人,想都不用想,便是輪到楊義府了。

    人無完人,相處久了之後,楊義府的短處也隱隱約約地顯露了出來——圓滑過頭,反倒顯得有一點油滑,比起做事,更長於鑽營。

    但世上哪有什麼人是十全十美的,便是那顧延章,還出身商戶,又十分不懂審時度勢呢。

    是以楊義府這一丁點的毛病,范堯臣並沒有覺得是大問題。

    然而眼下見得對方給自家出的主意之後,范堯臣卻是有些感嘆。

    不管講話說得再好聽,後頭的意圖,卻是極難瞞得過他。

    這一個女婿,話說得太多了,人也管得太寬了。

    主意是出得不錯的,其實就算楊義府不提,范堯臣也一定會在陳灝、顧延章諸人南平民亂之後,想辦法將後者按在廣南。

    可他想是一回事,楊義府提出來,卻是另一回事了。

    范堯臣自己雖然長於黨爭,也極為擅長弄權,可對於愛弄權術的人,他卻並不十分喜歡。

    有一句話,叫做互補。

    性格暴躁的,往往喜歡性情溫和的;不通文墨的,又欽佩文采飛揚的;彈琴的喜歡唱曲的;作畫的崇拜精於算學的。

    范堯臣自己貧寒出身,年輕時用盡一切辦法往上爬,而今已然功成名就,頭頂清涼傘,腰纏金魚袋,手持象笏,身著紫衣,可到頭來叫他看人,他卻更喜歡那等踏實做事,不愛弄權的。

    顧延章自不用說,甚至於像如今御史台的鄭時修,縱然他覺得對方有時候一門認死理,行事有些偏激,可卻十分欣賞那等一心為公的性格。

    而換做楊義府……

    當日去襄州穀城縣的時候,他給了對方好幾個用得慣的幕僚,均是長於理事,精於刑名的,只要好好用了,不隨意亂折騰,既是無法立得大功,至少也能平平順順把那一任過了。

    偏這一個女婿著急立功,反倒惹出事來。

    流民暴動的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可回京之後,自家派去跟著女婿的老人們回得來,評論起這一個新主,也只有寥寥幾句誇讚,誇他才學,誇他進退。

    都是自己慣用的老人,范堯臣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的意思。

    著實應當沒有什麼可以誇獎的了,才把這些東西拿來說。如果當真在能力上、在治事上有什麼出挑的,又怎麼會只拿那些無關痛癢的來誇讚,不過是因為覺得自己二人乃是翁婿關係,不想在中間做那一個得罪人的而已。

    范堯臣想了想,還是決心要好好點醒這一個女婿。

    「朝中黨爭權斗,此時尚不需要你來費心。」他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提點道,「你得官方才兩年,真是要穩打穩紮,好好做事的時候,唯有將州縣中事一一參詳透了,將來入京為官,才能升得快、升得穩,遇上事情,也不至於束手無措。」

    「你同他人不同,趁著我如今還在位子上頭,只要你有本事,必不會被埋沒,雖未必扶搖直上,可只要攢夠了功勞、攢夠了資歷,等到過上二三十年,我自請郡,誰還有理由來壓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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