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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誤會

2023-09-25 21:22:39 作者: 須彌普普
    楊義府這話問得甚是巧妙,他聲音不大不小,卻引得人人都豎起了耳朵。

    顧延章的位置本就在殿前,楊義府領著七八個人圍了過來,已是招來了許多人的注意,問的又是這一個問題,更是惹得人人都看了過來。

    十年寒窗,為的不過就是那一個官身,誰不在意自家的官職差遣。

    狀元郎又是怎的想的呢?

    雖然官職是有故事可依,可去哪裡任職,卻還要看朝廷分派。

    顧延章笑道:「不過皆聽聖裁而已,君恩天賜,自然恰如其分。」

    又拿話盪開,同其餘人寒暄起來。

    說了一會話,各自融洽,都是新科進士,少不得聊到近來形勢。

    「上月襄州地動,如今流民遍野,無處安頓,正四處逃難……」

    「廣南西路大澇,灕江發大水,桂州好幾處大縣有決堤,眼見過一陣子到了夏季,雨水漸多,不曉得還會鬧成什麼樣子。」

    「大名府蝗災還沒清呢,總沒得下個雨,誰知道得會遭到什麼時候……」

    眾人說了一回,人人都一副一心國是的模樣。

    「還有延州……」楊義府嘆了一口氣。

    他只開了個頭。

    諸人站在殿前,早有人瞥見不遠處的一個身著紫袍的貴官,急急忙忙附和了起來,道:「還有延州,同北蠻打了好幾年,也沒個結果,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死傷恁多人,還要馳援,那個無底洞,要打到甚時!」

    顧延章的眉峰驟然一擰。

    那人嘴上卻是不停,反倒聲音更大了,道:「收復城池,擊退蠻兵已是足夠,為甚要深陷戰事,反攻北蠻!打來打去,並無半點把握不算,此番出兵,除卻兵士,民伕體力已是十萬有餘,軍士民伕怨聲載道,只有將帥領了寸功,一將成名萬骨枯,卻把民生置於何地!」

    他仍在說話,可諸人的目光卻已經沒有再放在其人身上,而是都望向了顧延章。

    殿試至今,一甲諸人的背景早被翻了個底朝天,誰不曉得當今狀元郎乃是延州出身,父母兄弟俱被北蠻屠滅。

    當著他的面說這話,其心為何?

    顧延章直直盯著那一個說話的人。

    對方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好似被一柄尖刀豎在鼻尖,聲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然而他看見那一名貴官站在不遠處望著這邊,好似吃了什麼補藥一般,昂了昂頭,大聲道:「依我說,此時北蠻已被擊退,便是夠了,兩軍議和,咱們也能騰出手來,襄州、廣南、大名,哪一處不需要人手錢物!有那點人力財力,甚事不能做?!」

    哪有人會這樣蠢,毫無好處,也會這般去討人厭?

    顧延章已是覺出不對來。

    他掃了一眼殿中,很快就發現了異狀。

    一丈開外,一個身著紫袍,頭戴五梁冠,腰纏御仙花帶,系金魚袋,正定定站著,望著自己。

    腰纏重金……

    這是……

    「是范大參……」

    有人輕聲提點道。

    顧延章心中冷笑,抬起頭,將面前諸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看好戲,有人得意,而對面的楊義府,則是一臉的著急,不住地拉著說話人的袖子,好似在示意他住嘴。

    真有意思。

    還沒得官呢,就有人急著抱大腿了。

    不,應該說為了得一個官,有人才急著抱大腿。

    朝堂之上,楊奎與范堯臣水火不容。

    延州一戰,楊奎主帥,打到現在,北蠻已退,為著不讓對方建功,范堯臣自然就要主和了。

    這人當著范堯臣的面,洋洋灑灑這一番話,與其說是說給旁人聽的,不如說是說給范堯臣聽的。

    挑上自己來說,簡直是損人又利己。

    這種時候,無論自己說不說話,如何說話,都是錯。

    贊同議和,便是靠了范黨。

    執意辯駁,便是站了楊奎,當著新科數百名進士、滿殿重臣的面,得罪死了范堯臣。

    哪怕不做聲,也會被人拿出來恥笑。

    顧延章並不願意站隊,可此時此刻,再無半點遲疑,揚聲打斷道:「吳兄,請慎言!」

    他死死盯著對面那一名身著綠袍的人,道:「吳兄這般言語,難道不怕延州那數萬被屠的冤魂,半夜去敲你的門嗎?!」

    滿殿寂靜。

    而方才還喋喋不休,嚷著延州應該退兵的人,卻是一張嘴開開合合,想要說話,還未想得到該如何辯駁。

    站在不遠處,范堯臣心中卻是暗暗搖了搖頭。

    不愧是文魁,不愧是柳伯山精心調教的弟子,不愧是楊奎陣前器重的後生,不愧是引得陳灝多次舉薦、討要的大才。

    然則這顧延章雖是人才,看來卻終究是不能攏在旗下了。

    要是任其發展,不出三五年,又是一個楊奎的得力手下。

    當著滿殿人的面,這般駁自家的面子,若是任其順風順水,不教他栽個跟斗,也太看輕他范堯臣了。

    范堯臣看一眼顧延章,又看一眼方才力主議和的新科進士,兩相一對比,實在是有些可惜。

    跟顧延章比起來,這一個獻媚的進士,著實是太蠢了。

    顧五不過是回了簡簡單單一句話,他竟被堵得啞口無言,多少話可以說,多少轉進的言論可以提,偏他這樣笨!

    雖然只是一個才得出身的新進,可反應如此愚鈍,將來做了朝官,嘴皮子都不利索,如何能打!

    范堯臣心中已是給他頭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正當場面尷尬之時,方才一直沉默不語,只輕輕動作的楊義府卻終於站出身來,笑道:「今次瓊林宴,且不說那等事,來來來,吳兄,咱們共敬狀元郎一杯!」

    說著拉著眾人,並一個不情不願的「吳兄」,便要上前敬酒。

    杯酒下肚,方才的一切仿若再沒有發生一般,殿中諸人看了一會,見這邊再無其餘動靜,便也各自掉轉回頭,說起話來。

    然而顧延章輕輕掃了一眼一直立在原地未動,目光和煦的范堯臣,心中卻是知道,這一回,無論自家之後如何行事,在對方看來,也已是貼上了楊奎一黨的標籤。

    他坐回位子上,慢慢地吃起菜來。

    無所謂了,誤會就誤會罷,反正只要不貼上范黨的標籤,范堯臣都是看自己不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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