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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16:15 作者: 破腦袋
出了門,我看見迷迷濛蒙的輕紗雨簾中,有一抹剪影,正看著我盈盈地笑。所有的畫面都在失色,所有的聲音都在消逝,只余眼前這個人和他的呼吸。
清脆的下課鈴聲響了起來。教室里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陸陸續續有人出來,看見他後,不由駐足看了看。看的人越來越多,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我心裡有一種類似於母憑子貴的竊喜。
我看中的人,果然是這麼奪目耀眼。
馮佳柏走了過來,白色的外套米色的褲子,一如第一次見他時那般簡單幹淨。他看我發愣,說道:「冉冉,嚇傻了吧?你手機怎麼打不通啊?我打了你一天的電話。」
我想起前一陣子手機被我摔壞後,想著馬上高考,就沒再下山買手機,讓我爸有急事打辦公室座機。沒想到竟然錯過這麼重要的電話。
我腦子裡一片混沌,說道:「你----你怎----怎麼來了?」
馮佳柏抬起手來,幫我整理了亂七八糟的頭髮,說:「怎麼在這個地方待得結巴啦?」
心思瞬間繞指柔。我低著頭,不好意思地看腳尖。
馮佳柏問道:「下午還有課嗎?」
我搖搖頭:「快考試了,最近都是自習。」
「可以翹課麼?雖然不太好,但我是貴賓嘛,破例一次。」他眨了眨眼。
我當然同意,問道:「你想去哪裡轉?」
馮佳柏笑了起來:「客隨主便,我對這個城市一無所知。」
我也笑了起來,總算我有一件比馮佳柏更懂的事情了。
馮佳柏打開手上黑色的大傘,看著我勾了勾下巴,道:「走吧。」
我有種不真實感。C城到這裡要六個小時的火車,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哪怕乘飛機過來,最近的機場到這裡也需要四個多小時的車程。這般跋山涉水地過來,他只是為了看看我麼?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有些措手不及。
第15章
我躲在他的雨傘下,像是取得了進入馮佳柏世界的簽證一般興奮。我不知道要怎麼跟馮佳柏介紹我所在地方的風土人情。我笨嘴笨舌地做著導遊:「這裡是個寺廟,除夕的時候有鼠光,大年初一會發開了光的香菇白菜包子。哦,還有一條叫阿土的狗,是我的好朋友。可惜它現在好像不在……你要看看寺廟麼……哦,不看了啊……那沿著這條路往上走,會有一個楓樹林,到深秋的時候很漂亮,這時候……時間不太對……呃,不過山林里有個水灘,是山水匯聚而成的,水特別清澈,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滑冰……不過這邊結的冰都不夠厚,跟C城不太一樣……最近幾天老下雨,山里都是泥,可能不方便去看水灘了。那……那再沿著這條路往下走,就是黃城的中心了。比起C城來,落後了點,不過攤鋪做的飯都很好吃……對了,你吃了嗎?哦,吃了呀,對啊,都下午三點了,怎麼可能還沒吃……」
就這麼介紹著,我也不知道馮佳柏聽沒聽進去。但他聽得很認真,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些凌亂又沒營養的話。我深深為即將面臨高考的作文題擔憂起來。以前的離題造成我很大的陰影,現在我表達能力這麼差,中心思想又這麼模糊,我怎麼可能取得高分呢。
馮佳柏聽完了我幾近枯竭的介紹後,點點頭問:「你住哪裡呢?」
我這才想起來,他遠道而來,我還沒讓人家坐一坐,連忙說:「就在學校里,我帶你過去。」
馮佳柏跟著我,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水坑地進了我的房間。我一下子為我簡樸到如同單人監獄的布置自卑起來。馮佳柏本想出於禮貌,做出打量並讚許的樣子來。可惜房間實在過於簡單,他不由皺眉道:「冉冉,你在這個地方住著,連春節都沒回嗎?」
我點點頭,總不能說,我和另外一個男人同居吧。
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春節沒回家?」
「沈青春找你去了,你爸跟她說的。」
「哦----」我點點頭。
他責怪我:「你跑這麼遠的地方來,沒事先跟我們說一聲,來了之後,也沒跟我們聯繫。是想閉關修煉啊?打算考哈佛呢?」
「嗯,哈爾濱佛學院。」我打趣兒道。要是他把「我們」的「們」字去掉,這是多讓我回味的話啊,足夠我撐好多年了。
他笑了笑,說道:「後天就要高考了,你複習得怎麼樣啊?想好考哪個學校了沒?」
我低頭:「還行,要是考得好,就去C大,考得不好,那再看吧。」
他遲疑了會兒說:「聽你爸說,你現在讀文科。C大的文科不是它的強項,你還不如選C城外國語學院,你的英語一直很好,可以考慮讀門外語。」
我抬頭快速地看了眼他,輕聲說道:「再說吧。還沒考呢,想那麼多也是白想。」
他站起來又摸了摸我的頭,突然他停下了來,碰了碰我腦門上的疤,著急地問:「這裡怎麼回事兒?又摔了?唉,還是破相了。之前你擦破臉的時候,還擔心會不會毀容呢,還挺狠,fèng針了吧?」
我又低下頭來,之前沒覺得是多大點事兒,以為小結巴小題大作了。沒想到馮佳柏這麼在意,早知道就聽小結巴的指揮,按時塗藥了。
馮佳柏又坐下來,喝了杯水說道:「去年這時候,我忙著在大學組織開設心理諮詢室,你高考失敗的事,是沈青春告訴我的。本來……本來我該過去看看你的,可也不知怎麼安慰你。呵呵……」
說到這裡,馮佳柏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看我道:「我雖然開設了心理諮詢室,但我不是諮詢師,要真說起來,我應該是諮詢室的第一位客戶。安慰別人,真不是我特長……」
在我國,看心理醫生並不是一件隨口能說出的事,我不知道馮佳柏看似自然實則刻意地告訴我這件事,是有什麼寓意。
我問道:「你為什麼要辦諮詢室?」我很想問,你為什麼要去心理諮詢,可我不敢,這屬於他的隱私,我要是明目張胆的挖掘,我怕他難堪。
他笑了笑,說道:「想建一個樹洞。有苦惱的人可以在樹洞裡吐苦水。要是能被開解到,那就更好了。」
我奇怪地問:「那諮詢師不就是神父嗎?」
馮佳柏撓了撓頭,說道:「好像是這麼回事,不過學校可不允許跟宗教相關的組織出現。而且,我們還要拉贊助,維持基本的運轉經費,不像教會靠大家募捐就行了。」
我問:「那效果好嗎?我是說諮詢後的效果……」
馮佳柏看著我說道:「沒有你好。」
我抬眼看他,臉上應有些暖色。
馮佳柏說道:「你是天生的諮詢師。你很耐心,卻很懂得把握方向;你懂傾聽,可也有自己的原則;而且你讓人安心。」
我第一次聽到馮佳柏這麼直接地誇我。他說的那個人是我嗎?還是我在他面前刻意假扮出來的樣子呢?
我側著頭問:「聽著我很像Momo。」
「Momo?」
我連忙搖頭:「沒什麼。隨便一說的。」
馮佳柏點點頭:「冉冉,我過會兒就要走了。本以為時間會相對充裕的,沒想到這個地方比我想像中要偏遠,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了。我今晚十點的飛機。」
我著急地問:「不吃晚飯了麼?」
他搖頭:「不了,過來就是看看你。快兩年沒見了吧,越長越好看了。別長得太漂亮了,以後我也看不到,便宜了別人。」
我羞澀地笑,忽然反應話中的意思過來:「以後看不到?你去哪裡啊?」
他說道:「轉學去美國找我媽,等我爸退休,他也移民過去。」
他說得很輕,可在我耳里,像是一枚枚鋒利的釘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我的心裡。我把他當作我的導航燈,可這盞燈好似也要燃盡了。
我儘量克制自己抖動的身體,問道:「那沈青春呢?」
「她?她上個月已經去美國讀書了。」
「哦,這樣啊,這樣挺好的。你們在美國還能接著在一塊兒。異國他鄉的,要是沒個朋友依靠,會很冷清的。你看我沒出國,只是轉了個省,就這麼不習慣,何況在那麼遙遠的地方啊。挺好的……」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中不失關切,關切中不失寒暄。
我的心裡早就挖了一座愛情的墳冢。我一直希冀著微弱的可能性,不願在墳冢中入土為安。今天馮佳柏來得很好,他親自為我蓋了棺,撒了土,立了碑。想來明年墳頭青糙萋萋時,他應該在美國和沈青春結了婚。
馮佳柏看了看我,說道:「好了,你回去上自習吧。等著你考試一鳴驚人呢。」
我說:「好呀,必須一鳴驚人的。」
他送我到教室門口,他眨著波光流轉的眼睛,微微地笑著說:「再見啦,紀晴冉。」
我也笑著說:「再見啦,馮佳柏。」
然後馮佳柏就打著傘,走進了細雨中。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心裡卻在想,只要他回頭過來看我,我就把我的廉恥心丟進海溝里,我要告訴他,早在六年前,我就開始迷戀他,我看他看的書,聽他聽的歌,說他愛聽的話。之前那麼多的淡定全是我的偽裝。我要跑過去抱著他,我要央著他,讓他等等我,求他不要丟棄我。沒有了他,前路是那麼兇險而漫長,未來是那麼飄忽不可知。唯有你,唯有你是我的前行的力量。
所以,請你千萬不要丟下我。
可是他沒有回頭。他變成了一個點,消失在了雨絲中。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追出去,在山路上不停地跑,仿佛我生下來就是在跑一樣。我不知道他走了多遠,可是我要追上他。雨珠變大,鞭打在我身上,前面的視線變得模糊。我還是一無所知地往前跑。只有跑,我才不會絕望,只有跑,我才覺得我還能感受到我是活著的。
就在這時,有人抓住了我。我甩開他,固執地往前沖。他的力氣變大,我終於停了下來。
我哆嗦著對前面那人說:「小結巴,你讓我去找他。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空氣啊。我沒有了空氣,我活不了的啊。我幹嘛到這個地方來復讀?我要陪著他,他說今晚去美國,我也去美國。他在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去。你放開我,你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