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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16:15 作者: 破腦袋
我狐疑地問道:「你不是喜歡清靜的寺廟麼?怎麼還會下山吃路邊攤啊?」
他笑起來,寫道:「和尚都要下山化緣,何況我是一個不吃齋食的學生呢。」
我念完了這句話,不由也笑出聲來:「走,那咱下山化緣去吧。」
聊著天,路程也就變短了。再走幾步,我們就已在寺廟門口了。季澤清說道:「等----等等。」就鑽進了寺廟的偏門裡。一會兒,季澤清扛出一輛嶄新的自行車來。
我欣喜地繞著自行車走了一圈道:「你的車?」
他點點頭:「還----還----還沒怎麼騎。有----有時候下----下山騎----騎一下。」
在這個寧靜的晚上,我坐在后座上,雙手抓著季澤清的衣服,迎著呼呼吹過的風往山下駛去,實現了我在黃城高中騎車的夙願。
季澤清的運動細胞很發達,除了會游泳會踢球,他還會耍車技。在陡峭又冗長的盤山路上,他自由地變換著S型線路。我一路尖叫,卻無端的放心。
等快到山底下時,我在後面大聲地問道:「季澤清,你現在壓力還大嗎?」
季澤清搖搖頭。
我說:「那你跟我說,你現在壓力不大啦。」
季澤清說道:「我----我----我現----現在壓力不----不大。」
我的豪情壯志一下子就蔫了。
最後,季澤清把我帶到了一個大排檔里。黃城偏僻,可人實誠,大排檔里的魚蝦都是現剖現殺。黃城高中的食堂師傅實在太照顧隔壁寺廟的情緒,害得我現在看見葷菜都兩眼冒光。
見到活蹦亂跳的雞,我的豪情壯志又回來了:「今天我請客,老闆娘,給咱來只雞!一半做白斬,一半紅燒,要有雞架再給我熬碗雞湯!」
季澤清笑,打出一行字:「這隻雞跟你有仇麼?」
我搖搖頭:「沒有,它知道我最近過得清湯寡水的不容易,特來報恩的。」
他呵呵地笑了起來。我這才發現他右側有一顆小虎牙,因為長得比較靠上,平時說話不容易發覺,只有笑得比較厲害時,才會露出一角,白森森的,倒很是可愛。
他笑完之後,又打出一行字:「你還沒說今晚為什麼找我呢。你怎麼知道我住寺廟裡?」
我說道:「跟發現你游泳一樣,不小心撞見的。今晚上找你啊----是為了表白。」我轉頭又跟老闆娘道:「老闆娘,再來兩瓶啤酒。」
等我轉過頭,我看見季澤清正愣愣地看著我。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哪裡有不妥的地方,又摸了摸臉,問:「怎麼突然之間這麼嚴肅地看我?」
「你----你找----找我----干----幹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表白啊。」我突然意識到他這麼緊張地看著我的原因了,連忙說,「不是我啊,是另外一個人。我帶她過去的。」
他終於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寫道:「以後不要帶她們過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住那裡。」
「為什麼?」
他說道,「清----淨。」
說完他又接著打字:「我不想在晚上還被打擾。我想有自己的空間。」
我看完之後,急赤白咧地說:「那我今天晚上是不是打擾你了?我可沒求著你一塊下山 啊,這可是你自願的……」
他忙著搖頭:「沒----沒有。你----你除外。」
我受寵若驚,奇怪地看他:「為什麼?你喜歡和給你很大壓力的人相處啊?」
他頓在那裡,過了好久才在手機上寫道:「因為我們都是轉學生,很有緣分。」
我說道:「可不是很有緣分嘛,見到我變成小結巴了。」說完我又後悔了,忙著解釋:「我說小結巴的意思啊,它是種暱稱,你知道不?就跟有人叫狗蛋,有人叫禿驢一樣。」
他忽然笑了,寫道:「沒關係。小結巴就小結巴。我不在意。」
沒想到季澤清這人心態還挺好。早知道他是這種人,我早就和他結識了。白白蹉跎了這麼多啃泡麵的悲催歲月。以後下山打牙祭可方便多了啊。
老闆娘的啤酒上桌了。黃城的風俗很奇怪,給啤酒卻不給酒杯,老闆娘說:「我們這兒都是對瓶吹的咯。酒杯一盞盞地喝到啥子時候去撒?」
我對著酒瓶喝了幾口,覺得這么喝起來果然更帶勁。
他著急打字:「你會喝酒麼?」
我點頭:「當然會,喝它一打都沒問題。」
他遲疑了一下,看我仰著頭又喝了幾口,也沒再說什麼,夾了幾口涼菜後,寫道:「吃點菜再喝酒吧。」
我聽他的話,夾了一口海帶絲,舉起酒瓶示意和他碰一個。
他笑了笑,配合地跟我走一個。
過了會兒,他在手機里寫:「平時你看著話很少,沒想到你很活潑。」
我掃了一眼,笑:「你現在嫌我話多啊?」自從上C城一中後,我的性格越來越陰冷,即便在黃城高中,我也不是一個愛湊熱鬧愛和大家扎堆的人。可大概是他鄉遇故知的原因,或者有表達障礙的季澤清有著類似於樹洞的作用,我今天晚上還真是意外的話癆。
他搖頭,繼續寫:「挺好的。我以為你很不開心。」
老闆娘把紅燒雞肉放上桌,熱氣氤氳在我倆之間,我看著他閃閃的屏幕上那行「很不開心」,心裡突然一涼。原來憂傷和噴嚏一樣,是藏不住的。
我大聲說道:「復讀生能開心麼?高三讀兩年,壽命都得減廿年啊。」
他夾了口菜,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我喝了幾口酒,問道:「你說你的表達障礙是突發性的,那過了今天,你是不是就能跟我正常交談了?」
他眨巴著眼睛看我。眉毛微微有些上挑。
我說道:「我不是說你現在不正常的意思啊。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你讀過一個關於Momo的童話故事麼?」
他搖搖頭,示意我繼續往下講。
我喝著酒道:「在一個德國小山鎮裡,有個小女孩叫Momo,她五歲了,可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大家以為她是啞巴,其實她只是找不到開口的理由而已。因為她不會說話,很多人想傾吐他的秘密時,就會找Momo。Momo很善於傾聽,不管對方說的是什麼,她都會豎著耳朵,閃著雙眼,微笑著聽他說完。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和Momo聊天,因為只有跟她說話時,他們才找回了誠實的自己。於是,Momo成為了這個小鎮最受歡迎的人。」
說到這裡,我看了看季澤清,說道:「你今晚就像那裡面的Momo,讓人很安心。即便你將來跟我說話還是這個樣子,我也覺得很好。說起來,你還是我一個人的Momo,別人還輪不上呢。呵呵。」
季澤清笑了起來,他寫道:「那你有什麼秘密要向我告解的嗎?」
我也笑了,用筷子敲著碗沿,唱起了小龍人之歌:「我頭上有犄角,我身後有尾巴,誰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我是一條小青龍,我有多少小秘密。我有很多的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其實在唱歌的時候,我已經略微有醉意了。我剛才跟季澤清吹大發了,我喜歡喝啤酒,喜歡啤酒裡面清涼又苦澀的味道。書上說女人是水做的,如果這句話是對的,那我就是用啤酒做的。啤酒的屬性和我的人生很像,初初時泛著泡沫,滿滿一杯覺得很是圓滿。可等上一段時間,泡沫去掉,就只剩下半杯。我在小學時過得滋潤,可自從遇上了馮佳柏,我的殘缺越來越多,蒸發掉了不少女孩子該有的激情,剩下的只有澀澀的半杯餘味。
我愛喝啤酒,不代表我真能喝一打啤酒,事實上我是三杯倒的主兒。可我貪戀啤酒的味道,所以才撒了謊。可喝了幾口後,腦子就開始不太好使了。
我能回憶起那一晚最後的片段,是我趴在季澤清的背上,不停地叫著「小結巴」名字。
第9章
我在第二天清晨恪守著生物鐘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早已把醉酒的事情拋在了腦後,直到我著急忙慌地從床上蹦下來,一腳踩到軟綿綿的東西,被一聲沉悶的「啊」叫醒,我才發現我在季澤清的房間裡。
昨晚,季澤清的床被我霸占了,他是打地鋪睡的。他揉著剛才被我踩痛的肚子,迷迷糊糊站起來。儘管他睡在地板上,但他起床的時候並沒有顯得多少狼狽,頭髮也沒凌亂,眼角也沒有眼屎,嘴巴邊上也沒有泛亮光的口水,他依舊是個完美的男生。
即便是在雙方都迷糊的場景下,季澤清還是結巴著說:「你----你醒----醒啦?」
我撓了撓頭,直言不諱地說道:「昨天晚上我讓你折騰了吧?」
他搖頭:「還----還好,我----我不知----知道你住----住哪間教師休息室,所----所以我帶----帶你到我----我這裡了。」
我說:「昨晚上謝謝你。那我走了啊。」
他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
我走了幾步,回過頭說道:「小結巴,你要是跟我說話膈應,在學校里可以不用跟我聊天。我也會閉口不談的。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你的秘密了。」
他愣了愣,隨即眼睛裡盛滿了暖暖的笑意,指了指我說道:「Mo-mo。我的Mo-mo。」
我想起了昨晚上跟他說的童話故事,贊了贊他現學現賣的本事,就走了。
回到宿舍一照鏡子,才發現自己的頭髮跟鳥窩似的,整張臉有些浮腫,黑眼袋大得跟國寶一樣。與季澤清相比,我的形象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那傢伙真是幾近完美。不過上帝也算公平,他不僅和我一樣,淪落到這個學校來復讀,而且還是個有心理疾病的結巴。
我這麼評價將我背了一路回學校的恩人,真是有些像農夫與蛇的關係。可我本性確實是有些涼薄的,也許這點遺傳至我媽。我爸爸對我媽言聽計從,但她不是從沒踏踏實實和我爸過日子麼?
我掌握著人家的秘密,好似已站在了他人生的制高點上,對他的某些行為便寬容了很多。所以下課鈴兒響,我看見一群群的女同學又攻占我的座位時,我並不像以前那樣對他抱有怨言。我懷著一顆憐憫心,看他從容不迫地和其她人講解著一道道習題時,我忽然回憶起小時候的課文里有一幅插圖,圖上面張海迪姐姐坐在輪椅上,被一堆小朋友捧著鮮花圍繞,顯得特別幸福特別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