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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16:15 作者: 破腦袋
「我就受不了你這羊騷味兒不行啊?你敢說你身上沒有羊騷味兒?你這隻披著狼皮的羊,在姐姐面前裝什麼裝?」我擠兌道。
季澤清他煞有其事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我的劉海被他掀開,露出淺淺一道疤。他的指腹在疤上摩挲,道:「定情物在這兒呢。你跟我再怎麼離也抹不掉這個啊。」
說完他魅惑地笑了笑,嘴角拉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他忽然一手托起我的後腦勺,在我還來不及搞清楚怎麼回事時,我看見季澤清在我眼前的臉盤越來越大,最終他的臉覆蓋在我臉上,而我嘴上如被蜻蜓點水一般,停有一剎那軟軟的散發著牛奶味的溫暖。
等我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幕是什麼時,季澤清早已痞痞地站在我面前,壞壞地笑:「這是遲到的結婚吻。新郎親新娘,居然等了快四年,怎麼說都難以讓人相信吧?難怪會讓新娘一片怨言了。算了,賜你一個吻,算是補償了,以後別到處叫喚了啊。」
我擦了擦嘴,說道:「你等著,季澤清。等我把結婚證攤到你妹妹前面去。」
「你去啊,順帶讓文諾也開開眼!」他不慌不忙的說道。
我看眼前伶牙俐齒、油頭滑臉的季澤清,實在無法搞清楚,一個人是如何能在三年半間脫胎換骨了呢?
要說起三年半前的小結巴,時間還得倒退到我第一次高考前後。
在艾紫香撿走我的日記本後,我提心弔膽地過完了高中剩餘的時間。成績越來越不如人意。除了艾紫香的外部矛盾,我的父母也鬧得越來越凶,已經劍拔弩張鬧到了分居的地步。我爸給馮佳柏的爸爸送禮後,並沒有從民辦學校直接調到C城一中教學,而是在送禮後的第三年,隨著教育部擴大招生政策的深入,我爸才被提到C城二中。但我媽對這結果卻一直抱有不滿,言辭間對我爸多有奚落。我爸無以寬慰,便把所有對人生的指望轉移到我身上。
那時我能跨區到C城一中上學已是耗費了我爸很多積蓄。我小學成績一直一枝獨秀,即便到了C城一中,我的成績也是保證在全年級前五名內。可等到了高中,我媽的脾氣已經越來越暴躁,似乎見不得容不下咱家任何東西。我爸為了讓我專心念書,索性讓我搬到學校住。住到學校後,我眼不見為淨了,我爸又隱瞞得緊,竟然不知道家裡早亂成一團,直至我被艾紫香威脅,我昏昏沉沉地回了趟家,奶奶在吃飯時無意間告訴我父母分居,其實是我媽跟別人跑了的事。我更加崩潰,成績幾近失控,終於在高考中滑鐵盧到谷底。
我爸在得知我成績後,死活不信。他雖然將我慘不忍睹的模考成績看在眼裡,可一直在努力說服我並說服自己:「你是個有靈性的學生。我教了這麼多學生,從來沒有像你一樣對讀書有天賦。這次考試是意外,下次就好了。」這種安慰終於在高考成績出來後徹底夭折。
我爸屏著一口氣,騎著摩托車去省里查成績。滑鐵盧不是沒道理的。我最有把握的作文被判離題,60分總分我只得了10分。我爸找各種關係想重新判卷,得到了答案無比的統一:文是好文,可惜不扣題啊。
就跟我的人生一樣:人是好人,可惜不招人疼啊。
第6章
我在出成績後的幾個月里,變得有些類似於遊魂。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追隨著馮佳柏的腳步,他考到了C大,我幾乎不用思考,也確定了C大的目標。可惜我最後一年的表現除了搖頭嘆息,真不知道令人怎麼評價。
我躲在家裡不願意出門,連填報志願的表格也沒填。我爸也迷失了目標。父女倆沉默在家,相對無言,我不會做飯,我爸沒心情做飯,平時咱家最熱鬧的暑假過得跟寒天飲冰水一般。
直到我收到同學電話,說咱班艾紫香寫了本書可火了,真沒想到她平時蔫不拉幾的,高考前居然出版了書。這事兒跟咱學校出的高考狀元一樣紅火,都被媒體爭相採訪呢。我看風頭快要蓋過那狀元了……
我哆嗦著問,那書叫什麼名字?
我同學歡快地道,《跪著愛》,新華書店都脫銷了。我這裡有一本要不要借你?你不要弄丟了啊。寫得可好了,真不愧為青春悲情小天后啊,我半夜裡都看得哭死了。那叫再再的女主角真可憐,最後怎麼就死了呢。
我掛了電話之後,大腦又是如同艾紫香威脅我那時的空白。再再,比冉冉多了一橫。我的日記里,也是這麼稱呼我自己的。我早先聽說過她的父親是某出版社的高層,總隱隱擔心我的日記會被她惡毒地落成鉛字連載在報刊上。只不過我沒想到,她竟然還能在這本日記上看到商機。艾紫香敢這麼大張旗鼓地抄襲我的日記,就吃定了我不會揭露她。
很快我從這個消息中恢復理智了。當我意識到從此之後我和艾紫香變成一根線上的螞蚱,我突然覺得罩在我頭頂的烏雲散去了,久違的太陽光源源不斷地刺過我皮膚。我豁然開朗了。
那時已是十月份初,我在我爸下班後,主動說了復讀的事。於是,我爸也豁然開朗了。
可我已經錯過了復讀報名的機會。我爸在學校混得不咋樣,在C城沒認識幾個有頭有臉說話一錘定音的人物,但好歹在我焦灼地等待兩周後,他告訴我他戰友的妹夫的拜把子兄弟在黃城高中當校長,可以接納我復讀,並且能幫我搞定以應屆生的身份參加高考。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黃城。我以為是「皇城」,一度以為我要赴京學習。後來我爸打開我們家角落裡滿是灰塵的地圖冊,在某省的行政規劃圖一個疙瘩角落裡,費力地找到了黃城這個名字指給我看,我才知道,我去的地方大概是古代發放寧古塔一樣專門用來流放犯人的天涯海角。
幾天後,我拉著一個行李、背著一個書包,懷揣著方便辦應屆生資格的戶口本,坐了六個小時的火車,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又轉了兩趟公交車,我終於爬到了黃城高中。確實是爬上去的。因為黃城高中坐落在半山腰,隔壁是個寺廟,進學校的時候沒聽見朗朗讀書聲,卻聽到了寺廟裡和尚繞樑唱誦。
這是我開始新生活的地方。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覺,覺得人生太荒唐。這個陌生的小山城鳥不拉屎,卻是我企圖翹起未來人生的支點,雖小卻需要問它借很大的力。
這所學校的高三隻有兩個班。一個文科班,一個理科班,迷你得讓人哆嗦。我本是緊跟馮佳柏的腳步讀理科的,但這一次我決定遵照自己的內心,選擇了文科。我被班主任徐老師當做轉學生介紹給了文科班。
這個地方大概很少接納轉學生,對我充滿了新奇。就像即便你來自紐約的貧民窟到了國內的小城市,仍有一雙雙艷羨的眼睛盯著你一樣。相對於他們而言,我是城裡人,大城市過來的人。俗話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之前因為平庸的家庭背景我在C城一中靠優異的成績勉強維持著二等公民的身份,隨著成績下滑和馮佳柏、沈青春畢業離去,到後期直接墮入三等廢物。現在我站在講台上,如同君王一般睥睨了一圈下面淳樸到掉渣的同學,淺淺地笑道:「請多關照。」
我在這種畸形的自信里找到了存在感。這裡沒有那麼多達官貴人的後代,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的傾軋,也沒有馮佳柏和沈青春殘留的痕跡。只有染紅了半邊山的楓林,還有鐘聲繞樑的古廟。
我改頭換面、朝氣蓬勃地生活下來。自然地,成績很快成為班級里的佼佼者。
一個月後,山上的楓葉紅得滴血,秋風吹來,楓林跟海浪一般發出簌簌的聲音。有一天,隔壁寺廟的鐘聲比平時略微晚了些。徐老師在上課前帶來了一個新學生。
徐老師把身子一讓,露出身後的男孩,道:「今天我們又迎來了新同學。他叫季澤清。」
我看到班級里所有女同學的眼睛都亮了。我也無節操地亮了。
季澤清生了一張俊臉。他的眉毛很濃,彎彎地好脾氣地長在一雙水蒙蒙的眼睛上。鼻子高高挺挺的,嘴巴小而薄,像是沾染了淡淡的桃花。那時候的季澤清,雖然有著一米八幾的身高,可眉眼間長得有些娘氣,可這並不影響女同學們暗許的芳心。要知道在瀰漫著厚重泥土氣息的黃城高中,季澤清的外貌無疑是鶴立雞群的。哪怕放在時髦的C城一中,季澤清也是校糙級別。可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我更傾向於馮佳柏的帥氣。我總覺得季澤清這人充斥著一種病態美,看著很刺激人的母性,但並不是我的菜。
季澤清抿了抿嘴,在講台上微微鞠了躬,說道:「請多關照。」
跟我進來的時候一字不差,台下的觀眾不由一愣,但他的嗓音跟寺廟裡的吟唱一樣銷魂,女同學們很快拋掉對他寡言的遺憾,熱烈地鼓起掌來。
季澤清坐在我隔壁一桌的位置。我們是轉校生,無論身高差異,一律都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他看我盯著他,轉過頭,朝我扯了下嘴角,算是皮笑肉不笑地打過招呼了。笑容有點發涼和詭異,讓人不好接近。
接下去的幾天,我們班級越來越熱鬧。高一高二的姑娘們紛紛過來圍觀新引進的帥哥。當然她們沒有這麼明目張胆,大抵都是過來借書或者問師姐師兄問題,實在找不到理由的,鑑於我們教室挨著女廁所,就湧現出一批范品楠之流,每節課下課都往廁所跑,跟膀胱得重病似的。
其實再小再偏遠的學校,女孩子們的那點心思都是差不多的。也許心眼沒有C城那麼多,城府也沒有C城那麼深,但總會有各種小團體。去食堂吃飯時是一幫人,去廁所尿尿也是一幫人。對於這點,我一直不太理解。廁所就幾個隔間,又不是有雙人雅座,為什麼要成群結隊地前往呢?我不能理解,也無法參與其中,所以我即便融入得很好,在同學眼裡還是顯得有點孤僻,卻基於這個地方學風較為單純,我並沒受什麼排擠。
不管如何,我的座位因為絕佳的地理位置,毫無爭議地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大家並沒有因為我的孤僻繞開我的座位,反而因為我不算任何一個小團體,成為任何女生可以拉攏或忽視的對象。我上趟廁所,回來的時候總是能看見我的座位上坐了別人。季澤清似乎習慣他身邊有這麼多的鶯鶯燕燕了,慈眉善目地端坐在位置上,不厭其煩地給排著隊的女同學答疑解惑。
將心比心,我暗戀馮佳柏的時候,做的事更加上不得台面。於是我很是體貼地站在教室外的過道上,等上課鈴聲響。到後來,我的座位跟C城最繁華的金寶街一樣,只要下課都被圍得水泄不通。索性我就抄一本英語詞彙本站過道上背單詞。這成為黃城高中亮麗的風景線,在我畢業後的日子裡,被徐老師他們口口相傳成一個勵志故事。「你們都一門心思急著談戀愛,只有像季晴冉一樣腦子清醒才考到了C大啊!」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