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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1:16:15 作者: 破腦袋
    讀完這條微博,杜文諾轉過頭來看我:「140個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她當作家可惜了,應該去做數學家!」

    從這裡,你可以管中窺豹,看到杜文諾的邏輯是什麼樣的了。能數數的就可以當數學家,是要把華羅庚他們氣死麼?

    我心如止水地問道:「這種事又不是只發生在我身上,也許她也經歷過呢!」

    「你丫二不二啊?冰山王子,說的不就是C城一中的馮佳柏麼!切,丫還敢在微博上說是自己的故事!你看看她的腦殘粉,居然說『我的公主,請華麗地回頭,冰山王子一直在原地等你!』當我們C城一中都是死人啊!我不管,我今兒非得給她把皮扒了不可。」

    杜文諾還在氣鼓鼓地說著。腮幫子紅紅的,跟綻放開的玫瑰花似的。

    就在杜文諾手指頭在手機上亂舞的時候,老師把測試題寫在黑板上:

    請結合課程內容闡述「事在人為」和「命中注定」之間的關係。一千字以下。

    老師將題目寫完之後,底下噓聲一片。老師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說道:「禁止長篇大論啊,前幾屆有幾個學生開了頭之後怎麼也剎不住。一寫就往三四千的字數奔。咱控制時間,就一個小時。多了少了的,都得在下節課下課之前交題,沒寫完的直接不及格。」

    杜文諾放下手機,道:「切,誰有病啊寫四五千字,又不是艾香,碼一堆亂七八糟無病呻吟狗屁不通的東西還能賺錢!」

    我沒說話。我倒覺得四五千字哪裡夠?我用了十年的時間,在探索什什麼叫「事在人為」,什麼叫「命中注定」。只不過我缺了一個能規定考試時間的老師,才讓我十年以來一直在做這道題,交卷的日子卻遙遙無期。

    如果看到這裡,你以為艾香剽竊生活片段的對象是我,那我不得不掃你的興。我何德何能當得起冰山王子的心頭愛。我是那個倒霉女人,就是那個艾香所述的「心情頗為複雜」準備「開口回應」的炮灰女。那個所謂「被輕輕的、口齒清晰地念出來」的名字,我聽得很清楚。沈青春。

    我心口如小鹿亂撞、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時候,他正在為一個叫沈青春的女人悲傷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這個女炮灰的故事,大概要從2001年的夏天說起。那時我14歲。

    14歲是如花如夢一般的年紀。在那麼美好的歲月里,我如同吸足了養分的麥苗,夜以繼日地拼命長高,我甚至能感受到骨髓在飛速地流動,骨骼正努力地掙脫開原有的束縛,尋求更遠更深的空間。13歲的時候我只有一米三,是小學畢業班裡最矮的姑娘。可在畢業臨近之時,我忽然很有志氣,在短短一年時間內,突發猛進,力挽狂瀾地趕在拍畢業照的時候長到了一米五三。雖然橫向比,這身高沒有多出類拔萃,但縱向一比,我覺得這個成長故事已經很勵志了。如果不是在成長的關鍵節點上,遇上了逆天的馮佳柏。

    第2章

    暑假的某一天,在我媽無數次念叨我爸太正直不成器,「連隔壁家退休了的王老師的孫媳婦都能安排進C城一中教書了,你怎麼就不能給自己張羅張羅,以後你還想不想讓冉冉讀C城一中了!」此類言論轟炸下,我爸咬了咬牙,終於準備向教育局出動了。我記得他在自行車籃筐里裝了三盒紅艷艷的中華鱉精,在車把上掛了兩瓶用網兜裝好的茅台酒,剛踏上腳踏板,我就嘟著嘴跳上了后座。

    我爸起初不讓我去。我那天不知腦子裡哪根弦搭住了,要死不活地非要去。那時我爸還沒有被我媽傷透心,極其寵我,看我執意的勁兒,也就馱著我蹬著車去了。在路上,我爸一直跟我說,只許我在人家門口等著,不准跟他一起進去。我說,為什麼啊。我爸說,我們今天去看的那個人得了重病,會傳染的。小孩子家家的,萬一被傳染,可不好了。

    我那時對人情關係這種事尚未開竅,對「送禮」這種事只停留在看望病人的層面上。即便現在看來,我爸撒的謊無可厚非,他只不過在女兒面前刻意保護了作為父親的尊嚴。我當然對我爸的話深信不疑。所以當我爸拎著一堆東西,背略微佝僂地進入一個獨棟小樓里時,我乖乖地蹲在小樓外的院子裡等我爸。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不是所有孩子都跟我和我們小區的同學一樣,居住在筒子樓里,和別人共享著一個廚房、一個廁所,和父母同住一間房的。

    因為有個男孩子背著光出現在我面前,問道:「你是誰?大熱天躲我們家院兒里曬太陽呢?」

    七月的太陽確實很毒,我被他嚇了一跳,立刻站起來,有一瞬間的眼前發黑。我本能地抓住了前面的人,直到我恢復視覺。當我看見我和人家有肌膚之親時,我立刻縮回了手。那時的孩子對「性」這個事的理解就停留在「羞羞,你摸了他的手」之類的程度上。

    我立穩了腳,也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孩長什麼模樣。他不像我們家那片小區出來的野孩子那般邋遢。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閒T恤,亞麻色的褲子下是一雙乾乾淨淨的帆布鞋。我記憶里,男同學的鞋子從來都是髒的,哪怕是第一天穿的新鞋,只要他從家裡走到了學校,新鞋就會變得骯髒不堪。可這個男孩的鞋子上一點髒的痕跡都沒有。

    當然他的臉要比他的鞋子更乾淨。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眨眼的時候像是我媽生爐子時用的那把被炭黑熏得發亮的芭蕉扇,一晃一晃的。

    我說:「你住裡面哪一層啊?這個院子又不是你們一家的,我站這兒沒礙著事吧。」我說話很沖。那時我們全班男女分為兩種陣營,男的看不上女的,女的看不慣男的,相互之間說話都比較刻薄。即便是日常的對話,如果柔聲柔氣了,就會被懷疑是叛徒。這種心理直接導致我對待新的異性時也有著階級矛盾的心理。

    「呵,這就是咱家的院落啊。」他不可置信地說道,「這個樓總共才兩層,難道還要和別人一起住嗎?」

    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我對我之前的認知一下子有些心虛了。

    但我依舊不服氣地說道:「我爸說他看望病人呢,會傳染的,我在外面等我爸。」

    他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你胡說什麼呢?誰得病了?這裡就住著我爸我媽,你詛咒誰呢,小丫頭片子?」

    「小丫頭片子」是咱班男方堡壘攻擊女方堡壘的重要武器,我立刻憤怒地說道:「你說誰是小丫頭片子呢?」

    他忽然笑了:「說誰?說你唄。怎麼這麼點個兒,氣兒還挺大。」

    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個兒小了。之前一米三的時候被人說個兒小姑且也就算了,我現在終於突破一米五了,再被人說矮那叫誣陷!

    我用勁兒推了他一把:「你說誰矮呢?」

    他往後倒退了一步,驚異地看著我:「小姑娘,你的脾氣怎麼這樣啊?小心沒人敢要你。」

    我被氣得不行,又準備伸手去推他,沒想到被地上的石子兒一滑,我整個人往前一撲,就把他撲倒在地。

    他被我懸空撂倒在地,面子裡子都沒了。他皺著眉頭,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我還趴在他身上沒動靜呢。他推了推我:「喂,你起來一下。」

    其實我撲倒他的時候本能地避開了和他的身體接觸,手在地上劃了一陣,磨破了皮。要按我平時的性格,早哭開了。可為了我的尊嚴,我一直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現在被他一推,我的淚珠子在眼眶裡轉了轉,終於沒忍住,終於落下一顆來。

    我連忙拿手在屁股上撣了撣灰,準備擦眼淚時,我被我手上殷紅的血跡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了。

    「血!」我慌裡慌張地舉著手讓他看。他畢竟看上去要比我高大很多。此時我早就將男女堡壘放到了腦後。這種大出血的場面實在是太驚悚了,我不得不就近求助。

    他也嚇了一跳,抓著我的手問:「疼不疼?」

    我點頭:「疼。出了那麼多血肯定疼。」

    他抓著我的手說:「先洗手。」

    院子的一角剛好放著一個水槽,他領著我的手放進水槽里,開了水龍頭。水很快將血跡沖洗乾淨了。他又檢查了一遍手說道:「奇怪,就破了點皮,怎麼會出這麼多血,你有敗血症啊?」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敗血症是個什麼病,聽他這麼一說,突然覺得自己得了場重病,也許比這房子裡的人更嚴重也說不定,不由張口結舌地說道:「對……我有敗…症。怎麼辦?」

    我轉過身打開龍頭又清洗了一遍傷口。再轉回來時,我發現對面的男孩表情有些僵化。

    他舔了舔嘴唇,說道:「你不是敗血症吧。你那個……你的裙子上……」

    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看我不懂的樣子,耐心地說道:「就是那個血……你後面裙子上也有……」

    那天我穿了條半身裙,聽他這麼一說,我連忙轉過裙子,便看見上面紅彤彤的一片,差點又嚇昏過去:「我剛才什麼時候……摔成這樣了?那個敗……症怎麼治啊?」

    他的臉忽然也紅起來。他的皮膚本來就白,一紅臉顯得特別明顯。他說:「你剛才撲過來的,怎麼會摔到你後面呢?」

    我覺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於是立即把他奉為老師:「對啊,怎麼這裡會流血呢?」

    他問:「你媽呢?」

    「她走了。」我低頭說道。前幾天,我媽因為我爸工作問題和我爸吵得很兇,一氣之下回外婆家了。

    可對面的男孩聽到「她走了」後,眉毛忽然垂了下來,好似問錯了話一般說道:「哦,那怎麼辦呢……這個我也不是很懂……要不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你媽是醫生麼?」我抬頭問。

    他無奈地搖頭:「不是。但這個問題好像除了你,所有女的都該懂的。」過了會兒,他好像想到什麼,「我媽這一陣子在國外,現在這會兒估計在睡覺呢。我給沈青春打個電話吧。」

    說著他就跑進那個二層小樓里打電話去了。

    沒多久,沈青春就過來了。我看到她的時候,才知道有些人譬如她註定是高貴的公主,而有些人譬如我註定是粗鄙的女僕。

    沈青春比我高了一個頭,梳著高高的馬尾,露出一個光潔的額頭。眼是丹鳳眼,其中一隻眼睛的的雙眼皮有往三層發展的趨勢。鼻子小而挺,在鼻翼尖有一粒小痣,就是這顆痣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整張臉變得有朝氣有活力,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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