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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旭感到莫名的難受，但依舊笑著回應，「好。」

    十七歲的暑假，陽光絢爛。

    風動蟲鳴，沒有人聽見他們偷偷許下的諾言。

    -

    楊峰銳回到自己小公寓時，方雪已經在裡面坐著了。母親幫他把屋裡收拾了一遍，並做好了飯菜，看到他，趕忙站了起來，露出有些緊張的模樣，「肚子餓了嗎？」

    楊峰銳說不清此刻的感情，隨便點了點頭，放下行李。

    母子倆在餐桌上說不了什麼話，但氣氛已經好了很多。楊峰銳能感覺到，母親在很努力地對他好。

    「馬上就要高三了，媽媽會多去看你的。」

    「好。」

    高三，是一個學生生命中極其神奇的一年。

    這一年，全中國都為你讓路。

    大抵在當今社會，高考真的能決定太多東西。如果人的一生有許多關鍵的節點，高考絕對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個。

    一個沒有高中畢業的學生，走到社會上，就像是一個沒有長完全的人。

    方雪在楊峰銳宿舍呆了十多天。楊峰銳上午出門兼職，下午趕去補課中心，晚上回來便能吃上熱飯。不得不說，他過上了曾近夢寐以求的家一般的生活。

    兩個人坐在餐桌上說點話，飯後一起看電視。母親會聊些她年輕時的故事，楊峰銳猶豫下，也會說點學校的事。

    得知自家孩子開始努力學習了，方雪顯得很開心。

    期末成績時，會把成績表發到家長的手機上。楊峰銳當初填的是自己的手機號。

    大抵是平靜的日子過得久了，生活中總得有波瀾。

    那日，楊峰銳恰好沒帶手機。

    方雪收拾屋子時，看到自家兒子手機上有新發來的信息，楊峰銳在她身前並沒有避諱手機的密碼，她輕鬆就打開了。期末成績相當好，排名118，方雪手一抖，差點要哭出來。她多少了解自己孩子的成績，這學期她通過老師，直到小峰一直在進步，就高興得不行，此刻看到成績，是真正的欣喜。

    「這孩子也不說今天會出成績。」方雪有些慌張，四處走，想要換件衣服出門買點好吃的回來。她手上還拿著自家孩子的手機，退出信息窗口，突然看到信息欄上密密麻麻列著和一個人的短消息----林旭。

    方雪一下頭有點暈，下意識點進去了第一條信息，是一張圖片，點開，是一道數學題。

    那一個下午，方雪坐在沙發上，把手機里的所有信息都翻了一遍，到最後，像是失去了魂魄。小峰還在和那個孩子聯繫。兩個孩子幾乎沒有什麼對話，只有簡單的題目和回過來的完成好的答案。透過那一道一道題目，她能想像到自己的孩子看著這些圖片認真做題的模樣。

    到最後，她幾乎有些崩潰。為什麼偏偏是那個孩子？她還記得那孩子笑起來的模樣，非常乖巧，聲音也很乾淨，會叫自己「阿姨」。

    她又想起小峰在病床上說得那句話，「世界上的確誰缺了誰也不會死，生活依舊得過，日子依舊再繼續。只是，我就是這麼沒用。缺了他，我就是會……」

    ……

    其實世界上很多事都沒有道理，不是你是對的，別人就會放過你。

    但這些東西，又哪裡是個孩子能明白的？

    方雪看著手裡的手機一直發愣，然後點開了林旭的手機號碼，按了「撥打」。

    電話撥通的一瞬間，方雪眼圈就紅了。

    門鎖傳開了鑰匙扭開的聲音，她一愣，趕忙抬頭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下午五點半了。

    而楊峰銳一進來，就看著自己的母親拿著自己的手機，正在打電話。他瞬間覺得事情不對勁，「你在幹什麼？」

    方雪拿著手機，還沒說話，另一邊已經接通了，是少年清亮的聲音，「阿銳？」。

    方雪和楊峰銳都愣了一下，下一秒，楊峰銳已經衝上來從母親要搶電話，方雪死死按著不肯給。

    楊峰銳急了，「媽！你到底要幹什麼？快掛了！」

    「小峰，讓媽和他聊聊，媽就不明白了，才多大啊，能有多深的感情啊，怎麼就斷不了了……」

    楊峰銳眼圈一下紅了，「我讓你掛了！」他實在是害怕了，一點點刺激也受不了了，也不管眼前是自己的母親，一下撲倒對方，扭著對方的手腕搶過了電話，匆匆掛掉。再回頭，他看到的是方雪發愣地看著自己雙手的樣子，眼裡流著淚。

    「媽，我求你了，別管我了好嗎？」楊峰銳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連父母這一關，都過得如此痛苦。那以後呢？他們面對更大的困難，他是不是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方雪看著自己兒子祈求的模樣，心絞痛，她也看不了自己孩子難受的模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說你們都斷了嗎？你都忘了你爸上次怎麼打你的嗎……」她語無倫次。

    楊峰銳往後退了幾步，「這些我都不在乎。」

    「你連你爸媽都不在乎了嗎？」

    「是的！」

    方雪不可置信，「你不要你爸媽了？你就為了你的那個所謂喜歡的人？」

    楊峰銳想要努力忍住不哭，但眼圈還是紅得厲害，「媽，為什麼要讓我做選擇？」

    「這是我讓你選擇的問題嗎？你怎麼就一點也不考慮你的將來啊！」

    「媽！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就不會好好站在這裡，就不會天天去補課，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個網吧里！你也不知道我是否進了管教所！」楊峰銳大吼，「你說將來？沒有他，你覺得我的將來會更好是嗎？」

    方雪已經崩潰了，「他的父母呢？他爸媽就同意是嗎？我來和他們聊。」

    「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扯上他的父母！是我喜歡上他的！是我一直纏上他的！你就能不能別管我！」

    「不能！你是我兒子！」

    「我寧願不是你兒子！」

    方雪瞪大眼睛，「我就生出你這麼個兒子？哈哈，我十月懷胎就生出了個不願意認我的兒子……」

    楊峰銳痛苦地閉上眼。

    「你身上哪件衣服不是我花錢買的？你吃的喝的哪個不是我出錢準備的？你媽在家裡擔心你冷了你餓了，擔心你錢不夠用……你就是這麼報答你媽的？你不是我的兒子，好，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有本事就永遠別回這個家！你是日子過得太好了，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苦！你出去，我看你怎麼活下來！」

    楊峰銳緊緊握著手裡的手機，身體一直在顫抖，怔怔地望著自己母親，眼淚啪啪地掉。

    「出去啊！別回來了！你也別再叫我媽了！你愛怎麼樣怎麼樣，死在外面我也不會再管你了！」方雪抓起手裡的東西就丟，「滾！」

    楊峰銳往後退了一步，深深看了眼母親，猛地轉身跑了。

    楊峰銳跑到大街上，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完全茫然。他眼裡的生理鹽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看所有東西都是糊的。

    他手機一直在震動，是林旭打來的電話，他沒有接，關了機。

    他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一個人，會這麼難。

    母親的聲音還在腦海里迴蕩，撕裂了他的心，「你別回來！」

    是的，如果不回家，他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他沒有能力養活自己，他走出那個家門，他甚至無法吃上一頓熱飯。

    天黑了下來，溫度直降。

    楊峰銳看著樓上一家又一家亮起的燈光，眼睛已經哭得酸痛。

    -

    林旭躲在房間裡，手裡捏著平安扣，傻傻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大哥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門，他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已經晚上十點了。

    他努力地控制身體的顫抖，但最後還是怕得蜷縮起來。

    一路走來，從最開始的心動，到不安、欣喜、恐慌，這就像一張巨大的網把他們罩了起來。無論快樂還是悲傷，都不由他們操縱。

    十點半時，林旭又嘗試撥打了一次電話，這一次，接通了。

    林旭一顫，趕忙放在耳邊，「餵？」

    「小旭。」楊峰銳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疲憊。

    林旭眼裡一酸，「發生什麼事了？」

    「小旭，我想了很久，想要試著不喜歡你，可還沒想，就難受得不行了。」

    林旭不知何時也哭了，「嗯。」我也是。

    「小旭，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大家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而不是孩子的玩笑呢？說一百遍夠不夠？一千遍呢？喜歡和愛到底區別在哪？我這樣算愛你嗎？」

    林旭能感覺到楊峰銳現在情況很不對勁，「阿銳你在哪？」

    那邊聲音停住了，過了一會，才低著聲音問，「小旭，你能出來嗎？」

    林旭打開房門，正對上大哥林建，大哥抓住他，「林旭你怎麼了？」

    「我要出去。」林旭要走。

    「你去哪？」林建急了，「怎麼哭了？」

    「哥你別管我了！」

    林建敏銳地猜到什麼，「是那個男的？發生什麼事了？」

    「我要出去！」林旭一個勁地晃動手臂。

    「你是要去找他？你到底在幹什麼？」

    林旭突然安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大哥，「哥，你說過的，如果想要什麼，就要去爭取。我決定好了，你沒辦法改變的。」

    大哥一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聲音不穩，「那、那爸媽呢？」他們知道了怎麼辦？

    「沒事的，我只是不結婚了而已，又沒發生什麼事。再說，不是還有你和弟弟嗎？」林旭說得輕鬆。

    林建還沒反應過來，林旭已經掙開他的手跑了，「哥，今晚我可能不回來了。」

    緊接著是關門的聲音。

    林建傻傻地站在原地，房間裡的傳來母親睏倦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林建趕忙道，「沒事沒事，媽你睡吧。」他又望了眼大門，咬了咬牙。

    -

    林旭匆匆跑下樓梯，氣都喘不上來，外面一片漆黑，他被冷得直打哆嗦。在樓下找了很久，才在對面街道的路燈下看到了蹲在垃圾桶旁邊的傢伙。

    楊峰銳已經縮成了一團，像是被丟棄的小狗。他聽到聲音，抬起頭，對上林旭氣喘吁吁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