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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9:47 作者: 夜隨Bi
那幾天,他幾乎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口裡說得好聽,想要給林旭最好的。但事實上,他連自己都顧不好。
放在以前,他早就放棄了,他向來學不會委屈自己的。可那段時間,他就是硬壓著這麼一口氣,每日天未亮便早起到教室自習,晚上回宿舍做練習,一路堅持了下來。
高中教育畢竟是面對全中國所有青少年的基礎教育,既然是基礎教育,就斷沒有普通人學不懂的道理。楊峰銳放棄了語文和英語,每天捧著數學、物理、化學和生物四本教材琢磨,從第一章看起,邊看邊做著驗算,做完一章便去補練習冊的練習。看不懂的地方,他便拿著紅筆標註,積累一定的數量後,便去辦公室找老師解答。他看得不算仔細,囫圇看下來,一個月時間,勉強補回了重點的內容,老師接下去上的課也能跟上了。
他一直記得,有一天,他第一次填完了整張試卷,做到最後,又想笑又想哭,想要找人分享,拿起手機反覆看著林旭的號碼,最後又忍住了。
還要再等等。
他還得變得更好一些。
班主任連著所有任課老師都發現了這麼一個突然瘋狂學習的孩子。楊峰銳每天都會抱著一本練習冊往辦公室里鑽,常年不被寵幸的任課老師都享受一把被學生纏著不放的滋味。
幾次下來,老師便發現了這是個好苗子,小孩頭腦轉得極快,基本上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進步非常。
幾次考試下來,楊峰銳的理科分數每科已經維持在了七十分左右,好一點還能上八十。數學成績尤其不錯,一百五滿分的試卷,時常拿一百二。這對一個大半學期沒有上課的學生來說,這般成績已經是驚人的進步了。
楊峰銳跑去看自己的年級排名,年級里兩千人,自己的名次排在中游。他看著自己的名次發了很久的呆,突然問老師,「老師,要想進快班,得多少名?」
老師哈哈笑了兩聲,「哪有那麼容易?那都是沖全國前十大校的料子。唔……得前一百名吧。再說,已經好久沒有後面班級同學的調進快班的情況了。」
楊峰銳愣了愣,又在老師電腦上查年級前一百名的排名,總算看到了林旭的名字,第78名。他滑動滑鼠的手指停住,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個數字,又拖了很久,才看到下方1012名的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間,酸澀感湧上,他大腦嗡地響了一下。
那一點點的欣喜和驕傲,瞬間被冷水潑了個乾淨。
他記憶里一直還是他教林旭如何做物理最後一道題的情景,從未想過,有一天,他離林旭已經如此遙遠。
他低下頭,一聲不吭,手指還死死捏著剛拿到的試卷。
自那一天以後,老師們發現那個叫楊峰銳的小孩學習的勁兒像瘋了一般。
不少老師也聽說了,底層班出了個名次能闖進年級前七百的學生。
只是,這樣還不夠,還差得遠。
那段時間,楊峰銳記憶里都是夜裡檯燈暈影下糙稿紙上密密麻麻的演算過程,還有天亮時陽光落在被子上映出的光影。他有好幾次在課上聽著聽著就睡過去了,下課時被鈴聲驚醒,看著空白的教科書發愣,懊悔不已。
他從未去找過林旭,他偶爾會站在教學樓下抬頭往上望,去找林旭教室的窗口,一個人默默看上一會兒,想像著裡面坐著一個正埋頭寫試卷的溫軟少年,目光就會慢慢放柔,所有的疲憊盡皆散去。
12月份一過,離期末考試也不遠了。天氣寒冷,每天早晨起床愈發困難。楊峰銳時常眯著眼裹在被子裡,他想要磨蹭和撒嬌,聽那個好聽的聲音哄他:「楊峰銳你都多大了個人了?快起來了!吃早餐去!再不起我就掀你被子了。」他想要把那個傢伙拖進被子裡好好抱住,把缺了的早安吻一個一個全部補回來。
沒有那個人,他反而要學會著如何照顧自己。他會輕手輕腳地起床,穿上一層又一層的厚衣服,到教室後會給自己倒好滿滿一杯熱水。
他又想,把自己照顧好了,以後是不是也能把小旭照顧好?
期末前最後一次模擬測試,他反而考砸了,年級排名又掉到了一千名以後。畢竟不是實打實學下來的,碰上一些偏門點的題目,他就一點思路也沒有。
他也明白,成績起起伏伏是正常的,但就耐不住那種難受,看著自己的名次,又看看林旭的名次,心裡就一個勁地泛酸。傍晚,他偷偷藏在廁所的角落抽菸,煙嗆得他整個肺都是疼的。
他這段時間,也時常上網搜一些同性戀的資料,看一些別人的生活經歷,都是成少離多,還有相處十多年最後還是分了的。愛情這東西說起來很偉大,好像可以突破時間空間的局限,只要相愛就可以不顧及外界的條件。但真處起來,就知道這些就是瞎的。異地戀就可以搞死一堆恩愛的,長時間分別又可以搞死一堆恩愛的,更別說他們這種連喜歡都不被承認的。
如果無法和小旭考入一個大學,如果不能在一個城市……楊峰銳只覺得滿眼滿心都是煙燻的火辣感。
如果他連站在林旭身邊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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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楊峰銳的消息了,慶幸的是,沒消息也包括沒有壞消息。
臨近期末,實驗班的課業加緊,大家幾乎都私下加了練習量以備考試。林旭跟著大眾走,也常常是一天從早忙到晚。
他偶爾會想起在醫院的那個晚上,楊峰銳緊緊抱住他的力度,就像一場夢。
如果問他,你還喜歡那個傢伙嗎?
他還是會回答:喜歡。
但或許人真的是一直在長大,他依舊喜歡那個人,卻不再像之前那般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他。他學會了安放這段感情,在他心底最私密的角落,藏著這心底最美好的情感。
林旭給自己打熱水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那個怕冷怕到總是抱著自己一路不撒手的傢伙,嘆口氣,真是擔心那傢伙嫌麻煩就一天都不喝水了,更擔心那傢伙不好好給自己加衣服,下課睡著能把自己給冷醒了。
他有時候做著練習題,在糙稿紙上演算,一走神,手裡的筆便變了筆畫,再回頭,是端端正正「楊峰銳」三個字。他低下頭,失神,抿抿嘴,又在旁邊寫了個「林旭」,在兩個名字之間畫了個小愛心。一個人瞅了半晌,傻笑一會,又偷偷地劃掉了。
喜歡,就像是怎麼也壓不住的小苗苗,總是偷偷地冒出來,撓著你的心。
林旭偶爾回想,這樣子一直下去也不錯。他偷偷喜歡那個傢伙,家裡沒人知道,對方家裡人也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沒人會阻止他,他就能一直這樣喜歡下去。
他又猛然想起對方緊緊抱著自己在耳邊輕聲說話的感覺,身上泛起輕微的蘇麻感,心臟跳動的速度也加快了。林旭搖了搖腦袋,還是揮之不去這種顫慄感。
他不得不承認:他喜歡那個人,還喜歡被對方抱著,被對方親著,喜歡和對方做盡一切親密的動作。
這樣一想,心又像糙布一般被擰緊,泛著酸意。
期末考試結束的那一天,林旭家裡的大哥來接他了。
寒假就要開始了。
林旭匆匆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下樓時他一直往後面望,想要去看底層班那幾個教室,但人頭涌動,他誰也認不出來。
他茫茫然想著:又一個學期過去了。
大哥一路上問他「怎麼了」、「考得還好嗎」,他都是隨口應著。
快出校門時,他隨著擁擠的學生潮一塊出去,在門口走了兩步,若有所感,猛地回頭在後面拼命望著。他提著手裡的書袋,一個勁地踮腳回頭看。突然,身體一頓,他看見了不遠處彎著膝蓋不停喘氣的楊峰銳,少年跑得太急了,臉漲得通紅。
林旭手指捏緊了書袋,眼睛直直看著那個少年,一刻也挪不開。
楊峰銳艱難抬頭,人群中一下看到了林旭,目光也是一凝。
那種感覺很神奇,兩人雖然相隔甚遠,無法碰觸到對方,也無法說一句話,但這一切都不重要。
周圍人聲喧鬧,林旭一路被擠著往後走,只能努力地掂高了腳,他看著楊峰銳直起身子,認真地回視,一米八的大男孩站在遠處,俊朗而又帥氣。
許久,楊峰銳似乎猶豫了下,輕輕抬起手朝他揮了揮,做了個「再見」的動作。
林旭莫名有些難受,也跟著揮了揮手。
大哥林建在後面招呼他,「林旭,怎麼了?碰見熟人了嗎?」
林旭點點頭,還想回頭看,但已經找不到楊峰銳了。
一段時間不見,那傢伙看起來精神狀態好多了,頭髮長了好多,尾端都有些打卷,看起來毛毛躁躁的,得多久沒剪頭髮了。好像還長高了很多,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林旭想著想著,想要笑,又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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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峰銳把所有教科書、練習冊都抱回了家,當晚又去附近的書店離挑了一套練習題。
他不喜歡住親戚家裡頭,方雪便在外面給他租了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自己也時常假期來看看他。
當晚,楊峰銳便開始做起了練習題。他英語最差,許多曾經記得的單詞也忘了,只能從頭開始背,買了高考三千五單詞的小本,每天一百個單詞一百個單詞的背,像是發了狠。
楊峰銳是個靜不下來的人,也最討厭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但那段時間,他真的是耐著性子從早坐到了晚上。
那段日子像是打磨鐵杵一般,一日一磨,硬生生磨掉了他的心浮氣躁,磨掉了他的狂妄自大。
他的面孔隨著時間愈發褪去了青澀的稚嫩感,兩頰的線條變得堅硬,眉目加深,雙眸里暗光內斂,倒顯得成熟不少。
但一個人自學的壞處便是容易鑽死胡同,許多題目找不到關鍵的點,就怎麼也弄不明白。
零零散散他攢了不少題,頗為懊惱。
那段時間,也正是他最想林旭的時候,睜眼想,閉眼想,看著滿卷的題目他都想著「林旭」兩個字。
他手裡正空著一道怎麼也做不下去的題,煩躁之際就照了下來,猶豫半晌,在手機里按了一個鍵----發了出去。發完,他又有點犯傻,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想要收回那個簡訊,但已經來不及了。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手機震了震,楊峰銳手裡一燙,差點把手機扔了。
手指輕輕滑動屏幕,解鎖,點開新信息。
一張新照的圖片彈了出來,放大,正是剛剛那道題詳詳細細的演算過程,上面還用紅筆標示了關鍵的幾個步驟。字跡工整俊秀,連數字也寫得圓潤飽滿,好看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