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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9:47 作者: 夜隨Bi
    你這個白痴!幹嘛過來!幹嘛來找我!

    臉頰被壓在粗糙的石灰地上,淚水黏濕在地板上,口裡所有的涎水都被布團吸收,喉嚨干啞得厲害,劇烈的痛感從每個被踢打的地方傳來,他發出唔唔的聲音,難聽地像是鐵絲在摩擦。

    淚水突然洶湧起來,肆意橫流。

    他就是這麼沒用,每次都這麼丟人。他總是想要保護小旭,卻總是傷他最深。他想要給小旭最好的,卻讓小旭跟他一起挨打。呵,呵,這就是他。

    之前在方雪面前也是,他沒有任何辦法保護小旭。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更可笑的是,無論他發生了什麼,林旭都會出現。

    他以前鬧脾氣和老師吵架逃課時,是林旭追了出來;他感覺到不對勁害怕時,是林旭主動對他說試一試;他被母親為難只能一直逃避甚至不敢說分手時,是林旭主動告別……甚至當他一次又一次拒絕後,這個傻瓜還是逃課追了出來。

    他癱軟在地上,輕微的動彈便是四肢百骸的疼。

    兩個人似乎盡興了,口裡咒罵幾聲,踢了踢如按在地上的楊峰銳,便走了。

    石灰地冰冷而又粗糙,楊峰銳輕微地翻身,痛得沒了力氣,像是一塊破布般看著夜空。

    淚水便順著太陽穴濕漉漉地黏在了兩側的頭髮上,糊成了一團。

    他從來沒有那麼一刻痛恨自己的弱小與無能為力,痛恨自己不能保護林旭,痛恨自己不能給林旭最好的。

    那個冰冷的夜裡,他看著旁邊的林旭,死死地攥住了拳,目光卻似發狠一般堅定起來。

    -

    林旭再次醒來時,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身上許多地方已經消毒上了藥水,個別地方還包紮了繃帶,看起來十分悽慘。

    他睜開眼時,還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時間都錯亂了,許久才理清楚,動了動身子,痛得慘白了臉。

    「別亂動。」旁邊的大哥出聲,「你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媽看到你時都嚇哭了。」

    林旭搖搖頭,像是傻了般,看著天花板發呆。

    「和你一起送來的還有個男生,他說是被搶劫了……大晚上你出去幹嘛?」

    林旭雙眼動了動,像是有了點意識,往旁邊看了眼。

    林建隱約猜到什麼,想問出口又找不到由頭,便嘆口氣,「你先休息,餓了嗎?我幫你拿飯。」

    林旭便閉上了眼,滿腦子都還是肉體被擊打的聲音和吃痛的悶哼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再睜開眼,雙眼也布滿了紅血絲。

    整個過程,他沒有問任何關於楊峰銳的消息,不敢問,也害怕問。

    「身上幾個地方傷得比較厲害,上了藥,得修養幾天。媽媽已經幫你向老師請假了,作業也讓同學幫忙記著,沒事的。」

    「嗯。」林旭一一點頭。那些人出手也是算準了地方的,關節處、要害處是不出手的,傷而不毀,凡事留有餘地才能躲掉後續的麻煩。

    林旭身上沒大問題,可以下床,但以防萬一還是留院看兩天。晚上過了六點,探病的親人便一一離去。

    林旭扭過頭,看著窗外太陽漸漸落下,血紅色的天漸漸褪去顏色染上深黑,雙眸也沾染了濃稠的黑。

    病房裡還有兩床病人,都是老年人,很早就入睡了。遷就兩位老人,病房也跟著熄燈。

    林旭低頭把玩著手機,看著屏幕上「楊峰銳」三個字,卻怎麼夜按不下去,只能愣愣地發著呆。

    病房門突然被輕輕推開了,林旭身體震了一下,看向房門,光影中是一個少年的身影。

    他漸漸睜大眼睛,看著對方一步一步走過來,直到站在了病床前。

    兩個人對視無語,在黑暗中靜靜看了對方很久。

    楊峰銳臉上有一大塊地方上了藥,看起來很狼狽,左手掌被包了繃帶。黑暗中能看到的傷口就這麼多。

    林旭又看了會,輕聲道:「還有哪裡受傷了?」

    楊峰銳目光動了動,一下變得很軟,輕輕搖頭,「沒事。」

    兩個人又靜了很久,林旭也不再看對方,低下了頭。

    楊峰銳手動了動,顫抖地往前伸了伸,摸了摸脖子露出一塊上藥的地方,低聲道:「疼嗎?」

    少年又抬起頭看著他,乾淨的雙眸里依舊倒映著他的影子,「不疼。」

    楊峰銳一下哽咽了,「你這個傻瓜。」聲音顫了顫,身子像是支撐不住般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病床上病怏怏的少年身上,啞聲,「你幹嘛過來?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不知道,」林旭輕聲道,「但我覺得你要出事。」

    這個答案甚至匪夷所思。

    林旭不再解釋,低下頭。

    可能連你也不記得了,那些散落在風中的話語,那些碾碎在時光里的承諾。

    那是在多早以前,我曾對你說過: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林旭有時候也會覺得,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傢伙可憐兮兮的縮在課桌上餓著肚子時,他便忍不住要走上前去。只是一步,就決定了今後的宿命。

    他看不得這個傢伙難受,捨不得這個傢伙委屈,所以無底線地縱容,無節制地寵溺。

    楊峰銳是他生命里的意外,是他親自找到的陽光。

    「你怎麼可以這麼傻?」楊峰銳低下身子直視林旭的眼睛,雙眼發紅,「你這麼傻,我要怎麼辦?我……」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我怎麼能忍受將來你站在別人身邊?

    黑暗中兩人的臉都不甚清晰,只有一個輪廓。

    林旭只是看著他。

    楊峰銳抵住林旭的額頭,輕聲道,「小旭,小旭……」

    喜歡這兩個音節,恨不得嚼碎了往肚子裡吞,放在心尖上疼。

    楊峰銳突然前傾,狠狠抱住林旭,滿滿當當地摟緊,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窗戶透露出外面些許的亮光,病床上映出兩個緊抱著少年的黑影。

    林旭想要伸手去摸少年的頭,又覺得特別的累,一日又一日,他的堅持真的快要到極限了。

    喜歡,卻不能在一起。

    這或許是他最痛的領悟。

    「阿銳,你要還這樣,我就不要你了。」林旭輕聲道,帶著難言的疲憊。

    他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一次又一次找到他,能一次又一次陪在他的身邊。

    楊峰銳身體震了震,眼圈突然紅得厲害,他埋下身子,又加緊力道抱住了懷裡的人,貼著對方的臉頰,「你不可以不要我。」聲音有點急了,又像是委屈了,「你敢不要我?」

    那個被挨打的晚上,貼著冰冷的地板,他像是突然間就長大了,他發誓:他要給小旭最好的。

    年少言輕,這是他能做出的最重的承諾。

    第四十九章 平安扣

    等到北方都覆上冰雪時,南方也終於慢吞吞地跟上了冬天的步伐,寒風凜冽,天空漫上森冷的冰白色。

    據聞,上個月學校後門發生的那場亂鬥有人見了血,學校擔心社會影響不好,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這件事便像秘辛一般在同學間流傳。楊峰銳和林旭倆人僥倖逃過一劫,被處分的名單中也未出現兩人。

    方雪趕到醫院時,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差點失了神智。她老是想起兒子曾經桀驁不馴的模樣,那時她多以為孩子處在叛逆期,等長大就好了。此刻,她卻有種絕望感,覺得自己的孩子似乎要一輩子這般過下去。

    楊峰銳醒時,她抱著他已經哭了很久,她輕聲問:「小峰,你到底希望媽媽怎樣?你真的想就這樣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嗎?」

    楊峰銳雙眼空洞,一言不發。

    方雪時常告訴自己:孩子小不懂事,自己的苦心,以後他就明白了。但一日日看著孩子墮落下去,她開始害怕,她會等不到他懂事的那天。

    方雪不太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事,那一天像是拼圖被打亂,全部錯位了,她腦海里偶爾閃過她聽到電話里惡訊時的崩潰,又閃過在她一路開車闖紅燈的樣子,又閃過病床上孩子滿身傷口的模樣……還有孩子那似乎在呢喃的話:「媽,他來找我了。如果他沒來找我,你猜我現在會在哪?大概在警察局吧。」

    「世界上的確誰缺了誰也不會死,生活依舊得過,日子依舊再繼續。只是,我就是這麼沒用。缺了他,我就是會……」他的聲音哽咽起來,一直到最後,也沒繼續說下去。

    他就是會變得這麼糟糕,這麼一無是處。

    他為什麼總是這麼沒用?連好好照顧自己也做不到。

    那個下午,他們母子相對無言。

    方雪混混沌沌地離開,手機里是另一個家裡孩子打來的電話,她得趕回去為他們做飯。離開時,她對楊峰銳千叮嚀萬囑咐,到最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小峰,媽對不……」

    孩子抬起頭看他,雙眼裡映出了母親疲憊的模樣,輕聲道:「媽,我早就明白,你不是我的。」媽媽不是我的,爸爸不是我的,沒有人要我。

    -

    十二月的天,楊峰銳從柜子深處翻出了自己上一年戴的圍巾,依舊長得離譜,在脖子上繞了數圈還垂下長長的邊。他揉了揉圍巾的邊角,臉埋在圍巾里深吸了口氣,仿佛微微低頭還能看見那個專心致志為自己系圍巾的少年。一想,就停不下來。

    他收拾書包,早早來到了教室,冬日天亮得晚,清晨還帶著朦朧的黑,他便開了燈。燈管刺啦一聲亮起,整個教室陷入白熾光中,他望著空蕩蕩的教室,覺得無比的陌生。

    重新拾起課本的日子十分艱難,學期末才開始快馬加鞭,早已來不及。尤其是理科的課程,公式定理,環環相扣,缺一節課都會造成理解的困難,更何況楊峰銳這種大半學期根本沒學習的情況。他縱然再有理科天賦,也沒有逆天的悟性。

    底層班配備的師資差,底下也無學生聽講,課堂上,老師與學生各干各事,井水不犯河水。楊峰銳勉強聽了幾天課,沒一節能聽懂,更別說跟上了,幾次一下課就差點砸了書本。

    這種一點點泛上的絕望感是會逼死人的,想要努力學習,卻發現根本來不及了。

    他本是有幾分傲氣的,總覺得自己成績不好只是因為自己不肯學,若肯學成績自然是名列前茅的。但此時,他才發覺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日日的積累哪是他一朝能趕上的,越趕不上他越著急,越著急就越想趕上……靜不下心,就更學不進去了。他甚至想:或許自己活該這樣,一輩子也學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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