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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9:47 作者: 夜隨Bi
    那些傢伙是老師口中最簡單的分類:不學習的學校搗亂分子,亦或者,差生。

    林旭僵硬地停住腳步。

    那群人中不少人都發現了他的視線,嬉笑著瞥一眼過來,又絲毫不關心地挪開。

    那個帶著棒球帽的傢伙,一直沒有抬頭。

    直到兩個人真的要完全錯開時,那個傢伙輕微地抬起了下巴,林旭屏住呼吸,卻對上了少年漠然的眼神。

    對方仿佛從不認識眼前的人,只是掃了一眼,就低下了頭,輕易地擦肩而過。

    林旭眼睛慢慢睜大,有窒息的錯覺,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才站穩了腳跟,匆忙往前走了兩步,掩飾自己的狼狽。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只看見那三三倆倆的人離去的身影,那個戴著棒球帽少年背影,變得完全陌生。

    他眨了眨眼睛,又拼命眨了眨眼睛,慢慢地低下了頭。

    那天的天空黃得不正常,像是舊照片發了霉,暈黃中帶著淒淒的綠影。

    他們終於也成為了,陌路人。

    第四十七章 再見面

    孩子似乎永遠盼望著長大,初知世事時,便覺得高年級世界是神秘且驚奇的,小學就想像著初中學習九門課是什麼樣的日子,初中時又猜想著高中的自己是不是就如小說里那般會遇上一個穿牛仔褲白襯衫的少年或是一個穿著白裙子長發飄飄的女孩,高中時又渴望著老師口中輕鬆又自由的大學生活……

    到底我們什麼時候才會真正長大,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會畏懼長大?

    高二的日子乏味可陳,林旭只能看見左邊的白牆上貼著愛迪生的名言:天才等於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靈感,右邊貼著愛因斯坦的畫像。課鈴聲不知彼倦地響起,教室里全是刷刷翻動書頁的聲音。

    課後同學分成數個小團體,嘰嘰喳喳聊著獨屬於這個圈子的事,還未進入社會,就隱隱間有了自己的領地意識。

    一邊感嘆著人情冷漠,一邊死守著自己的地盤。

    實驗班總是比普通學生更先感受到高考的壓力,老師們不厭其煩地述說著上一屆的學霸們的江湖事跡,來自其它重點校的模擬卷一批又一批地砸了下來。

    老師們為每個學生都描繪了一幅關於大學的美好藍圖,反覆強調著那幾個全國學子都仰望的大學名字,像是捶砸釘子,死死釘在學生的心中。

    學生們被激得熱情澎湃,自命不凡,幻想著自己也如曾經的學神一般稱為下屆的傳說,昂著頭顱驕傲地走進所謂夢想的殿堂。

    這堪比一場轟轟烈烈的傳銷,刷洗你的頭腦,灌注新的思想,用試卷、鈴聲、作業、成績鞭打,最後像推沙子一般把你推進900萬的考生大潮。

    實驗班向來有「周測」的傳統,每周六放假前便語、數、英、理綜四科輪流測一遍,再放你回家,當你下周一回校時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成績與排名,當晚老師就開始評講試卷並分析得失,發揮失誤的同學便被請進了辦公室。

    一周又一周,風雨不催,周測成為了每一個實驗班學子心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所以高考便是一場血戰,十年磨一劍,不成則敗。

    實驗班湧進的全是尖子生,林旭一進去排名就往下掉了兩個檔次,在那樣一段漫長而又昏暗的日子裡,他的記憶全部被試卷和練習題所充滿,他時常忘了當天是幾月幾號,只顧著去記老師課堂上隨口布置的作業與昨天並未完成的練習。

    他偶爾會從書本中抬頭,望向窗外,視野被慘黃色光暈籠罩,像是整個學校都被囚禁在壞了的鎢絲燈泡中。

    高二第一次月考,他排名班級中游。

    第二次月考,他擠進班級前十名,老師特別誇獎。

    他記得老師是這樣說的:林旭就是一個踏實努力的同學,大家要向他學習。林旭啊,期中考繼續加油,老師相信你。

    那個時候他只覺得周圍都被洗刷成了白色,他茫然地看了眼周圍,每個同學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沒有人關心老師在說什麼,也沒有人看向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就期中了呢,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過「楊峰銳」這個名字了?他幾乎要忘了有那麼一個存在。這個傢伙徹底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偶爾會去回想高一的日子,卻發現,無論怎麼努力,都是一片空白。他只能想起高一的時候他也是在學習,上課、寫作業、考試……身體像是突然失重了,他徒然地掙扎,卻只能在重力下越墜越快。

    他想要吶喊,想要怒號,卻發現真空中他的聲音都被隱匿。

    他經常會在趕往教學樓的途中突然停下來,看一會兒周圍,再抬起腳繼續走;他開始習慣低著頭走路,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又會偶然抬起頭看著某一個陌生人的身影發愣;他常常會忘了給自己打熱水,水杯蓋已經積了一層灰。

    他真的很少想起「楊峰銳」這個名字了,甚至,他都不記得了。

    很多時候,他都會懷疑,他的生活中有出現楊峰銳這個人嗎?那些記憶,都是被篡改的吧?可能,楊峰銳也從來沒有讀過這所學校……

    -

    明明在上課時間,教室外卻亂鬨鬨的,細碎的說話聲像是蒼蠅嗡鬧,吵得人心神不寧。

    班裡同學都忍不住看了眼窗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唯有講台上的老師依舊唾沫橫飛。

    「教導主任帶著老師好像在找什麼……」

    背後有人輕聲討論。

    林旭往後瞅了眼,轉回頭繼續做筆記。

    「突然開始查的,前幾個班都被查完了。」

    「查什麼啊?手機?」

    「不知道,好像是查其它的,最近聽說抓了幾個在廁所抽菸的……」

    「這早該查了,廁所那味都難聞死了。」

    ……

    後面的說話聲逐漸大了起來,更多人加入了討論行列,分享自己被煙燻的經歷。

    老師咳了兩聲,「大家安靜,我們來做兩道練習題。」

    班上聲音頓歇,忙著抄題。

    「會檢查我們班嗎?」

    「不會吧,我們班不是好班嘛,之前搜手機也沒搜過我們班。」

    「也是。」

    教導主任帶著倆老師轟轟烈烈查煙盒和打火機的事件雖是熱鬧,卻和林旭他們班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事對於大家忙碌的學習生活來說,是一個不起眼的談資,如肩膀上的灰塵,一拂便沒了。

    但那幾天,這件事卻愈演愈烈,班裡關注的同學漸漸多了起來。

    「聽說又被揪出了好幾個人。」

    「我聽說兩邊差點打起來了。」

    「是不是打電話叫家長了?要記大過嗎?上周不就有一個被退學的嗎?」

    ……

    「這一次好嚴啊,最後面幾個班被搜了三遍,太慘了。」

    林旭深呼吸了幾口氣,穩住了自己的手心,看著手裡的練習題,筆尖剛落下又開始發抖,他閉上眼睛,感覺頭脹得發痛。

    是最近學得太晚了嗎?

    他放下筆,才發現整個手心都被汗濕,不安地握了握拳。

    林旭實在看不進題目,便轉過頭一同聽聽年級里最近發生的大事。這些事離他很遙遠,聽聽也只是打發時間,但這個過程中,他頭愈發難受起來,那些聲音鑽進他的耳朵里,像是冰涼的鐵絲在攪動他的腦細胞,滿眼滿口都是金屬混著血腥味。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趴著台就睡著了。

    人在睡眠狀態里,心跳變慢,體溫下降,寒意如同爬蛇從繞著四肢纏上全身。林旭不安地皺眉,縮了縮肩膀,寒意愈勝。

    他睡得很痛苦,眼前都是失真的片段,像是攪動的色塊一般在眼前融化,最後又把他吞沒。

    醒來的時候,林旭還久久不能清醒,覺得臉特別冷,摸了把,才發現眼角都是濕漉漉的,沾了滿手的水。

    -

    周一升國旗,所有穿著藍色校服的學生如同螞蟻一般從教學樓里蜂擁而出,逐漸聚集到國旗台下。

    升旗,領導講話,老師代表講話,學生代表講話,頒獎狀……公布違紀現象,公開檢討。

    話筒里正念著被處分同學的名字,毫無價值的符號從主持人口中念出,比菜市場門口的爛葉子還要不值錢。

    林旭手裡揣著語文背誦的小本,目光卻在漂移,發呆走神。

    但那名字就像是一個奇特的按鈕,只要觸發,就足以在任何時候讓他回神。

    「楊峰銳……以上同學因抽菸、鬥毆、頂撞老師被記一次大過處分。兩次大過留校察看,三次大過直接退學……」

    嗡的一聲,林旭腦袋都炸開了,他逐漸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國旗台上那幾個少年的身影。

    國旗台離他們班有大半個操場的距離,他根本看不清台上的人,只能看清六個模糊的黑影。不明緣由,他確定第四個黑影一定是那個傢伙。

    他完全能想像那個傢伙現在的樣子:面無表情,神情冰冷,眼睛裡沉著灰濛濛的霧,什麼都不在他眼裡。

    就好像,他初中時看到那個傢伙在國旗台上挨訓的樣子。

    林旭再一次覺得全身發冷,就好像徹底不認識台上那個人。

    他們一個站在台上,一個站在台下,隔著遙遠的距離,誰也看不清誰。

    他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該用什麼劃分他們之間的界限?

    好學生和差學生?實驗班和落後班?

    他媽的發什麼什麼神經!

    無名的怒火突如其來,林旭在台下緊緊攥緊了拳頭。

    那些緊緊壓住的念想一下竄出火苗,直接轟炸了他整個大腦。他討厭這種感覺,甚至無法接受。

    「餵林旭你要去哪裡?」旁邊的同學突然喊了一聲。

    林旭被拽住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出了隊伍,他往周圍看了一眼,「我去上個廁所,你幫我請假。」

    林旭很少是衝動的傢伙,他總是很有很多理由去壓抑自己,也有很多方式讓自己退後一步,唯有楊峰銳,總是能輕易地擊倒他。

    但那些雜亂的想法像是流彈一般刺得他的大腦隱隱作痛。

    他媽的你發什麼神經呢!你都多大個人了!我一不在你就玩頹廢!頹廢毛線啊!非主流很慡嗎?還學別人帶什麼棒球帽,你那髮型能戴帽子嗎?一脫帽子不傻爆了嗎?還學會打架抽菸了?你真是太有出息了……

    一路上罵罵咧咧,罵到最後,林旭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他走在人群的後方,卻突然不敢繼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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