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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9:47 作者: 夜隨Bi
    林旭覺得自己也不能呼吸了,這一刻的難受仿佛壓到了極致,痛苦與悲傷瞬間就爆發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他現在連遠遠看那個傢伙一眼都像是在做賊?

    為什麼對方會連在電話里應他一聲都不敢?

    憑什麼啊!他們做錯了什麼!他們是偷竊了還是搶劫了?他們犯罪了嗎?

    滴……滴……電話被掛斷。

    林旭瞬間墮入冰窖,最後一根稻糙也被輕易地壓斷,瞬間他就被海潮席捲拖向大海的深處。

    他們沒有錯。

    卻不能在一起。

    不斷的重播失敗提醒著他:你什麼都做不了。

    就像最開始那樣,只要對方一關手機,他就再也找不到那個傢伙了。

    -

    林旭推開門看到自己大哥的剎那,愣住了。

    大哥眼圈很重,明顯沒有睡好。

    「林旭,我們談一談。」大哥出聲。

    林旭下意識地就想退一步關上門,被大哥壓住了。

    林旭看了大哥一眼,眼睛很酸很疼,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他搖了搖頭,「哥,不要……昨天晚上,你就當做什麼都沒有聽見,好不好?」

    昨天晚上他真的失去了理智,才會在最崩潰的那一刻告訴了大哥這個本應化作塵埃的秘密。

    林建看著弟弟眼裡的無助與祈求,抓著對方的手又緊了緊。

    林旭想要往後退,但鉗制自己雙肩的力量太大,他低下頭不肯說話。

    許久,林建啞著聲音說,「林旭,你昨天說你們都結束了。我不會告訴爸媽,但你以後不會再讓他們擔心是嗎?」

    臨到最後,他還是只能搬出父母。

    林旭身體顫抖得很厲害,像是羽毛未長全的幼鳥在大雨中瑟瑟發抖。

    「林旭,你聽我說,」大哥低下頭,在弟弟耳邊把聲音又壓低了,低沉地像是在誘惑著什麼,「林旭你想想,你會繼續上學,考試,上大學,上專業課,然後出去工作,或許你會碰上喜歡的女孩子,會碰上新的朋友……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改變,不是嗎?」

    很多人都曾做過很荒唐的事,他們從不願提起,也壓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林旭,你總是特別懂事,很多道理自己都明白。這一次,你也明白是嗎?」

    林旭覺得自己已經在汪洋中窒息了,仿佛全世界都急劇地縮小把他擠壓成了一個點,他艱難地張大口呼吸著,輕微抬起頭,紅著眼看著大哥,「我懂,我一直……都懂。」聲音到最後,仿佛從喉嚨里擠壓出來的。

    「哥,你之前不是告訴我,如果想要什麼,就去爭取嗎?」

    林建頓住了身體,林旭的聲音依舊是低低的,不像是在問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哥,你有試過『道理你都懂,你就是不想去做』的情況嗎?哥你試過『還沒開始爭取就結束了』情況嗎?」

    「哥,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當你和一個人在一起時,你就會不自覺去想像你和他未來在一起的每一個場景,你關於未來日子的想像中每一個細節都有他,但突然有一天,所有場景中的他都消失了,你的未來在這一刻就崩塌了。

    這種崩塌是一點一點的,從地基開始晃動,到鋼筋、混泥土,到窗戶、板磚……到整個大樓轟然倒下。

    而你被囚禁其中,被砸中、流血、大哭,逃不出去,叫不來人,最後被轟然葬入黑暗。

    你以為我只要正正常常過接下來的每一天就好,吃飯、睡覺、上學……

    其實我在廢墟中滿身傷痕,用沾滿血液的手指去摳挖上面的沙石,去搬動每一塊石頭,艱難地從裡面看一眼透進的陽光。

    你以為我只要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可以繼續和父母聊學校發生的事,和同學侃最新的八卦,和門衛的大叔打一聲招呼……

    其實我正在抱著廢墟哭泣,即使這些都成碎片,我依舊捨不得丟了它們。

    林建用手碰了碰林旭失神的眼,突然間滿腔悲傷,所有的語言都在這一刻變得無力,他還是只想說那一句: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

    但他說不出口。

    -

    這個暑假,意外的忙碌。

    大哥的高考成績已出,發揮不錯,鄉里又出一個大學生,按照家裡的習俗,得回家鄉辦酒。

    爺爺中風,半個身子癱瘓,睡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爺爺總想看著家裡三兄弟上大學,卻似乎再也等不來那一天。

    一家人匆匆趕回家鄉,一邊忙著照顧爺爺,一邊聯繫著家裡的親戚朋友。

    爺爺清醒後就不願住院,只得又帶著會鄉下靜養。

    在那一段的日子裡,林旭的記憶都是清晨窗外濃郁的綠和白色的水霧,院子裡鞋子踩著石板發出嗒嗒的響聲,洗漱完水盆灑在院外的小路的沙沙的聲音。

    清涼的夏風穿堂而過,打盹的家狗懶懶地窩在角落搖動著尾巴,院裡的母雞大搖大擺走著,後面跟著一列圓溜溜的小黃雞。

    林旭就陪著爺爺一起在院子裡望雲捲雲舒,看樹影婆娑,聽蟬聲陣陣。

    爺爺年紀大後,口齒不清,林旭再也聽不懂爺爺說些什麼,但無論爺爺發出什麼音調,他都會乖乖地應著。

    爺爺的聲音是老年人特有的混沌和沙啞,他總是聽著聽著就犯困,靠在椅子上,滿眼都是夏季蒼鬱的綠。

    那綠色像是透亮的墨,晶瑩得要滲透出來。

    林旭常會一個人繞著鄉里的田走一遍,在烈陽下走得汗水涔涔,實在累了就坐下了看別人田裡的水牛慢悠悠地嚼糙。

    時間在這裡似乎被放慢了,每一刻都很長很長。

    這個世界,安靜得不可思議。沒有小車的後排管,沒有店鋪的音響聲,更沒有上下課的鈴聲……也沒有楊峰銳。

    林旭的心情從未如此平靜,被風輕輕撫摸著,眯著眼去看最遠的群山,放任自己的想念離開自己的身體,飄在空中,飛向遠方。

    曾經他覺得思念是酸甜的,酸澀得像杏子,甜膩得像蜜糖;後來他覺得思念是苦澀的,像是刀子凌遲肌肉,像是鐵鏈撕裂骨骼,一寸寸磨向死亡;現在,這思念苦澀卻帶著輕微的甘甜,苦是他一個人的苦,甜是他一個人的甜,和另一個人再沒關係。

    回家時,晚飯已經上桌了。

    每次回家鄉,兄弟三人照例都是一人一個雞蛋,家裡母雞當日下的,口感綿軟,蛋香濃郁。

    夜裡林旭托著爺爺上床睡覺,爺爺突然抓著他的手搖了搖,林旭疑惑地停住,看著爺爺小心翼翼地從衣服前的口袋裡抓著一個雞蛋放入了他的手裡。爺爺又嘰里咕嚕說了什麼,林旭還是什麼都沒聽懂。

    林旭愣愣看著眼前的雞蛋。

    幼時弟弟貪嘴,總是把他那一隻雞蛋搶了吃了,他只能一個人偷偷難受,爺爺發現後,就總留下自己的雞蛋,偷偷地塞給他。

    林旭低著頭,「爺爺,你一定會好的。」

    他曾聽父母討論過爺爺的病情,大限將至,只求最後一段日子的安康了。手中的雞蛋小巧圓潤,殘留著老人手掌的溫度。

    時間是如此無情,他們還年幼不知世事,老者就已經一腳踏入泥土。

    他還能大言不慚地說他對未來很迷茫,老者就已經沒有了未來。那些老者多年的故事、情感、記憶都會沉入泥土,再無人知曉。

    那些撕心裂肺、那些泣涕漣漣、那些曾經歲月里如天一般的大事都將化作雲煙,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爺爺睡前用手摸了摸自家孫子的腦袋,手掌的皮膚如同乾枯了的桔子皮,粗糙而又乾燥。

    林旭只能緊緊抓住爺爺的手。

    爺爺,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麼呢?人一生中到底要追求什麼呢?

    -

    楊峰銳已經不記得自己多少天沒回家了,手機欠費停機,關機前全都是母親打來的未接電話和簡訊。

    醒來時頭痛得厲害,網吧里昏暗的燈光把所有人的臉都籠罩成魑魅魍魎,閃爍著屏幕瑩瑩的光。

    鍵盤前是散落的菸頭,濃烈的煙味還未散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從後面遞來了一個盒裝泡麵,楊峰銳頭也沒回就接了。

    那人低聲說了幾句,「今晚七點,後面的便利店。」

    楊峰銳低低應了一聲,餓得頭暈眼花地抓著泡麵去找熱水,一起身便發出吃痛聲,才想起三天前自己腰部在混斗中被手肘頂過幾下,身上一片皆是青紫。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和這些人搭上的線,也不記得自己怎麼和他們混做了一團,但這些他都很熟悉,這就是他曾經的生活。

    就像是偏離軌道的列車被扭正了,那個傻瓜從未出現過在他的生活中,他依舊是他,林旭依舊是林旭,他們從未相遇。

    這就是他的生活。

    回到最初的模樣,沒有林旭。

    -

    兩個月的暑假飛逝,林旭從另一個世界被拽回了原來的世界。

    高一結束,高二開始。

    高二的日子,文理分科,重點班與平行班楚漢分界,重新分班後周圍俱是新的同學、新的老師,重新分宿舍後是新的舍友。

    這是一個全新的環境。

    林旭再也沒有在走廊上等到過楊峰銳的身影,再也沒有聽說過楊峰銳的消息,他不知道那個傢伙去了哪個班,也不知道那個傢伙是否搬回了宿舍,甚至不知道那個傢伙是否來上了學。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仿佛一夜間,整個天地都變了。

    之前一個班的同學見面也漸漸不再打招呼,見面就像陌生人。

    高一就像是被撕裂的另一個世界,關於那個世界裡的所有痕跡都被清洗了。這個世界被洗滌液丟入洗衣機狠狠攪了一通又拎了出來,只剩下乾巴巴的白色。

    他的時間表和人際圈被迅速重組,他的生活被神奇地填滿和修復,他甚至毫無障礙地就開始了他新的生活。

    沒有人記得他原來最好的朋友是誰,也沒有人關心他是否還和分班的同學保持聯繫。

    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飛快地變化,他根本無法掌控,只能徒勞地被拖著走。

    直到一次偶然碰上了楊峰銳。

    他幾乎認不出那個傢伙,髮型變了,帶著一個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上衣穿著自家的黑色T恤,下身踩著寬大的校服褲。

    那個傢伙走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而那些學生,從髮型、打扮、神態無一不都是林旭從來都沒接觸過的那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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