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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4:16 作者: 飛煙
    眼前的幸福可以天長地久,也可以瞬間消失。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對你而言生死攸關,而你卻不知道,自己會何時失去她的一切。

    第二在早晨起來,阮劭南發覺未晞的精神不太好,於是打電話給汪東陽,取消了所有的商業約會。這兩年這種狀況時有發生,汪東陽對這種情況見慣不怪,至於替自己老闆善後更是駕輕就熟。

    所以吳醫生那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未晞正在睡覺,而阮劭南怕吵到她,一個人走到書房接電話。

    「阮先生……」吳醫生嘆了口氣,「我希望你聽到這個消息,可以保持冷靜。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從檢查結果看,阮太太的肝臟大部分壞死,她應該已經疼了很久了,可為什麼現在才對你說呢?我……」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我不知道該對您說什麼。只能說,看到這樣的結果,我真的很遺憾。」

    吳醫生一口氣說完,空氣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阮先生?你沒事吧?阮先生?」

    電話一端的人,木然地說:「我現在還可以做什麼?」

    吳醫生沉默了一下,「不需要做什麼,好好陪陪她吧。如果可以,我建議您把她吃的藥拿來給我看一下。除了藥的問題,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阮劭南放下電話,忽然感到渾身發冷,接著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噁心。他從椅子上跌下來,跪在地上乾嘔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臟五腑都吐出來一樣。

    視線漸漸模糊,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想起來,兩條腿卻像踩在雲上酸軟無力。他像喝醉了的人,雙手撐著地,站起來,倒下去,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就這樣重複了無數次,最終,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沒有起來……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黃昏了。他覺得自己冷得像具屍體,他站起來,走出書房,在客房的浴室里洗了一個澡,換了衣服,才走出來。

    傭人過來問他,需要準備什麼晚餐。

    他對傭人說,什麼都不需要準備了。

    他走進臥室,看到所有的窗簾都拉開了,溫暖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來,如同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如同年輕鮮活的生命,熱烈而奔放。

    未晞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手裡抱著畫板,右手執著畫筆。床頭柜上放著那個白色的藥盒,已經空了。

    地上散著無數張畫紙,好像聖誕節的雪花。每一張都是人物速寫,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卻都是同一張面孔,讓他膽戰心驚的面孔。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不!其實他早就明白了,從早上那個可怕的電話,或許比那更早就明白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不敢承認,不願意承認。

    此刻站在陽光下,他感到自己手腳冰冷,如同瀕臨死亡的動物,渾身的血液都順著藍色的血管逆流回去,保護他那顆不堪一擊的心臟。

    他走過去,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幾乎讓他毀滅一切的女人,他所有瘋狂和痛苦的發源地。

    「你早就恢復記憶了,是不是?」

    她放下畫板,轉過臉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慌,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眼睛裡卻透著一種古怪的期待,好像死刑犯臨刑前的一瞬,無可名狀的釋然和解脫。

    她說:「我從來就沒有失憶。」

    他不可置信地搖頭,低聲呢喃著,「怎麼可能?我當時明明請了……」

    她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事實就是如此,我騙了你,整整騙了你兩年。你從美國請來的測謊專家也沒能識破我,這要感謝你這位好老師,讓我知道最真的謊言一定要用最真的感情來演繹,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所謂的戲假情真,大致就是這個道理。」

    「這麼說,這兩年來你一直在對我演戲。」他搖頭輕笑,「你真的是個好演員,你的表演堪稱完美,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我竟然被你騙到現在。」

    他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聲音問:「那些藥,是你換掉的。你這樣來傷害自己,是為了報復我?」

    她平靜地看著他,「你認為,還有其他答案嗎?」

    「值得嗎?」他用顫抖的手,觸摸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如果我不愛你,如果我根本不在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你賠上了性命,我卻毫髮無傷,這樣的復仇,還有意義嗎?」

    她還是那樣安靜地看著他,虛弱地笑了笑,「無所謂了,我已經熬不下去了。這兩年來,每天晚上我要像個盡職的妻子躺在你的床上,被你抱在懷裡,對著你笑,接受你的寵幸,然後每天將你對我做過的事在心裡重溫一遍,這一切讓我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死去。我已經分不清楚,我究竟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我自己。這種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畫板,輕輕撫摸畫中人那雙漂亮的眼睛,安詳地知了笑,「現在,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雙手像鐵鉗一樣緊緊箍住她,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忘了我那些該死的錯誤,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你該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為什麼一定要毀掉這一切你才甘心?為什麼?!」

    他抓著她的手臂,悲哀地看著她,「他已經死了,死了三年了。他不會回來了,你的夢該醒了。這些日子我還不夠努力嗎?我對你還不夠好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忘了他?你到底想怎麼樣?讓我死在你面前嗎?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舒服了?是不是這樣?你告訴我!」

    他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拉倒在床上,兇狠得如同對付自己最痛恨的仇敵。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接,猶如兵器相碰般的火光四溢。

    「我想怎麼樣?或許,這句話該換我來問你。」她隔著金色的夕陽看著他,清亮的眼睛流動著水一樣的光,「阮先生,我不是沒有愛過你。你比任何人清楚,我最初是抱著怎樣一顆心,低聲下氣地愛著你。哪怕我明知道你借著酒勁折磨我,哪怕你對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我也從沒想過要離開你……」

    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是你輕易揮霍掉了我所有的感情,是你把我扔給陸壬晞,借他的手置我於死地。你扔得那麼輕鬆,就像扔掉一隻沒用的紙杯,一件礙眼的舊衣。你怎麼還能要求我若無其事地站在你面前,向你傾訴忠誠和愛意?我做不到,沒有人能做得到。」

    他頹唐地看著她,慢慢鬆開緊箍她的手臂,赤裸裸的事實,血淋淋的往事,他無言以對。

    「我從那個畜生手裡死裡逃生,你也由著我自生自滅。我努力生活,努力完成學業,努力做回自己。然後,凌落川來了,他跟你不一樣,我為他心動了。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報復你,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就連這樣你都不允許。我比落川更了解你,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對手。他沒有你冷血,沒有你無情。我不想讓一個真心愛我的男人因為我而遭殃。所以,我投降了,我放棄了一個寧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我的男人,重重傷了他的心。可縱然如此,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她從他的鉗制中滑脫出來,靠在床頭重新坐好,抱著自己的畫板,仿佛畫中的人可以給她勇氣和力量。

    「我一直記得,那天我從樓下滾下去的時候,我的頭還在流血,你連看都不看就把我扔到你的床上。」

    她四下看了看,嘲弄地笑著,「對,就是這個房間,這張床。我是在這上面疼醒的,身體動不了,手腳也沒有力氣,意識卻越來越清醒。我流著淚,望著黑洞洞的攝像頭。你壓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地侵犯我,無休無止,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我疼得想死!我真的想死了,可是我死不了。你可以讓一個人痛苦得生不如死,卻連自絕的權利都沒留給她,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

    她木然地說著,眼睛看著前方,靈魂卻不在這裡,仿佛已經脫離了軀體,飄到另一個時間,將那殘忍的暴行再一次親自親歷。

    「在那之後,我有口難言,有目不明,我封閉了自己。我沒有勇氣面對任何人,尤其是落川。因為我怕你,我怕得要死,我怕你會傷害他。聽著他淒涼的聲音,聽著他那樣責備自己,感覺他在我身邊慢慢憔悴,慢慢萎靡。我連哭都不敢,只能每天擺著一副麻木不仁的面孔,不管不顧,不問不聽。可就算如此,你也沒有放過我……」

    她看著他的眼睛,淒涼地笑了笑,「阮劭南就是阮劭南,趕盡殺絕才是你的拿手好戲。即便要賠上那麼多無辜的生命,為了達到目的,你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整整一架飛機,一百零三條人命,你怎麼下得去手?」

    他默然地看著她,犀利的雙眼此刻死灰一般的沉寂,喉結上下滑動,半天才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你或許忘了,在我最後一次自殺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一句話,你說『他坐的飛機被人炸成了三截』,那次墜機的原因一直都沒有查出來,你卻連想都沒想就說它是被人炸掉的。阮先生,還要我說下去嗎?」

    「不需要了。」他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又問,「你就是從那時開始,決定留在我身邊,進行你的復仇大計?」

    「我愛的男人死了,我又被迫留在一個我不愛的男人身邊夜夜承歡。這種折磨,多過一天就是煎熬。我萬念俱灰,痛不欲生,只求速死。可是你不讓我死,無論我用什麼方法,你總能把我拖回來,然後讓我比死更痛苦。直到有一天,你對我說,你要讓我們死也不能在一起。我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麼要死呢?該死的是你,你才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落川臨走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他懷疑你利用易天幫東南亞的黑幫洗錢。他想借回北京的機會,請他哥哥幫忙查你。可惜的是,他永遠都回不了家了。從那之後,我就決定留在你身邊。」

    她轉過臉,看著眼前這個淒涼得仿佛丟了整個世界的男人,說:「可惜,你實在太謹慎了。我找了整整一年,什麼都沒找到。我曾經破解了你電腦的密碼,偷看你鎖在抽屜里的文件,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最終,我絕望了。我知道,要報仇只能另闢蹊徑。我的父親曾經說過,要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置他於死地,而是毀掉他最重視的東西,那會讓他生不如死。除了權力和地位、金錢和復仇,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除了我自己,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你花了這麼多的時間、金錢、人力、物力、用了這麼多的手段,犧牲那麼多人的性命,就是為了得到我----這個早就不再屬於你的女人。既然如此,我乾脆讓你什麼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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