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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4:16 作者: 飛煙
    他一把扯過畫紙,揪住她的肩膀近乎猙獰地問:「你從哪裡看到的?誰告訴你的?!」

    未晞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今天腦子裡忽然閃出他的樣子,我……就畫下來了。又想不起他是誰,就想問問你。你……幹嗎這麼生氣?」

    男人滿臉陰鬱,臉上的表情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比憤怒更加可怕、更加陰鷙的情緒。未晞縮著脖子,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像一隻被獅子撲在地上的小白兔。

    過了很久,他才放軟表情對她說:「他不是好人,他以前害過你。我不願意你想起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所以才會這麼緊張。」

    未晞疑惑地看著那張畫,「他以前是怎麼害我的?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阮劭南將她抱起來,向屋內走去,「因為你失憶了,過去發生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回到臥室,未晞躺在床上還是不能釋懷,她看著寬衣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疑惑地問:「如果他害過我,那我不是應該非常恨他嗎?為什麼我看著他的臉,會有一種很悲傷、很留戀、很想流淚的感覺?就像看到一個久別的故人,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阮劭南的手臂撐在她的臉側,吻著她細密的睫毛,「他是你的初戀情人,可是他騙了你,讓你傷透了心。所以這不是懷念,是痛苦和屈辱。」

    她仰起臉,望著自己的丈夫,「真的嗎?真的是這樣?」

    「真的,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可是……」

    「沒有可是。」他咬了一下她的下巴,威脅道,「你要是再不聽話,我以後就不陪你看電視了。」

    未晞趕緊搖頭,抱著男人壯碩的背,「我聽話,我再也不問了。」

    阮劭南點點頭,抱住她微微發抖的身子,剛要進入狀態,未晞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眼,一陣麻蘇蘇的疼。

    他有些煩躁地抓住她的手,不耐地問:「又怎麼了?」

    「劭南,我今天還沒吃藥呢,我怕一會兒忘了。」

    他怔了一下,慢慢放開手,冷峻奪人的面孔,在窗簾的陰影里晦澀不明。

    半晌,他說:「那你吃吧。」

    然後,他看著她從床頭櫃拿出藥盒,取出兩格藥就水吞了下去,又看著她把藥盒放好,轉過臉對他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好了,我吃完了。」

    他貼在她身上,隨手關上了壁燈。

    臥室里一片漆黑,猶如冥夜。他聽到她在他耳邊忍痛的喘息,無聲的啜泣,他感受到她因忍耐而顫抖的身體。

    她和血肉緊緊地繃在她的骨架上,她的神經因他的貼近變得脆弱無比,她的嘴唇無助地翕張,她的指甲脆弱無力,她悽惶的淚水灑落在他的臂彎里,如同暮秋清涼透幕的寒雨,一點一滴的失意傷情。

    他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凌遲她,而她也在用同樣的方式來回敬他,他們都是如此的殘忍,可以把彼此折磨得撐不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阮劭南聽到他的小妻子在他身下小聲說:「劭南,我不哭了。」

    「唔……」他摸了摸她的臉,果然沒有淚水了。

    她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說:「那你可不可以輕一點?我怕傷到寶寶。」

    阮劭南在黑暗中看著她皎潔的臉,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他早就應該對她說些什麼,可是他說不下去。

    他吻著她還帶著淚珠的睫毛,嘆息著,「好的,我輕一點。」

    「劭南,你說我們的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都喜歡。」

    「那我們給孩子取什麼名字好呢?」

    「你決定吧。」

    「那男孩就叫……」

    下雨了……

    阮劭南坐在書房裡,看著未晞白天畫的素描。那個人的眼睛正對著他,英俊的面孔,目光鄙夷,輕薄的唇角,帶著不屑一顧的神氣。

    他拿出打火機將畫紙點燃,扔進菸灰缸,看著那個人的臉在明艷的火光中慢慢翻捲成灰,被窗fèng刮進來的風一吹,就散了。

    他將火機扔在桌子上,對著滿室的冰冷,黑暗中仿佛看到無數個鬼魂向他走來,面孔猙獰,四肢不全,渾身是血。他們從烈火焚身的地獄爬上來,向他索命!

    他戰慄著捂住自己的臉,對著滿地灰燼,聲淚俱下地低吼著,「你到底想怎麼樣?你以為我現在過得很舒服嗎?你以為我不痛苦嗎?你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你不要再來煩她!我們讓她受的苦還不夠嗎?她已經很可憐了……」

    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如果你真的愛她,求求你,放過她吧,求求你……」

    第六十二章  南柯一夢

    第二天一早,阮劭南就帶著未晞到醫院做檢查。未晞一直不喜歡醫院的氣氛,可是這次厭惡中卻帶著幾分興奮。歪著小腦袋幻想著孩子的樣子,一路上說個不停。

    阮劭南一邊開車,一邊默默聽著,有時應她幾句,大多時候是一言不發,一副憂心仲仲的樣子。

    到了醫院之後,吳醫生安排未晞做全身檢查。

    未晞疑惑地問:「不是只查婦產科,看我有沒有寶寶嗎?」

    吳醫生愣了一下,看了阮劭南一眼,方才笑道:「最好做個全身檢查,這樣穩妥些。」

    未晞還是不放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那萬一傷到寶寶怎麼辦?我不去!」

    阮劭南低頭看著她,柔聲說:「放心,這些檢查都很安全,乖乖聽醫生的話,做完檢查我帶你出去玩。」

    未晞這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丈夫的手,跟著護士走了。

    兩個人目送她離開,吳醫生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男人,問:「阮先生,您夫人還不知道她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嗎?」

    阮劭南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她,她一直想要個孩子,我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吳醫生嘆了口氣,「可您這樣瞞著她,也不是辦法,她早晚會知道。」

    「這個以後再說吧,我現在比較擔心她的身體。她最近總說右肋下邊疼,還說自己噁心想吐,會不會有問題?」

    吳醫生想了想,「右肋下方,應該是肝臟。她吃的抗抑鬱藥里含有損壞肝臟的成分,不過應該不會太嚴重。具體情況,還要等檢查結果出來才知道。」

    「檢查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

    「明天吧,我電話通知您。」

    「謝謝……」

    未晞檢查完身體,就說累了,阮劭南看她沒什麼精神,兩個人哪裡都沒去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之後,未晞洗了個澡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阮劭南在自己的書房工作到很晚才回房間。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玉宇無塵,山河清明,兩個人像新生的嬰孩般依偎在一起,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世界如同史前天堂般祥和安寧。

    阮劭南做了一個夢,一個無比甜美的夢。他記不清夢的內容,只依稀記得他和未晞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們都還是少年時期的樣子,那時的天空像海一樣的藍,他拉著她去看南山的楓樹,丹紅的楓葉好像一片燃燒的大少,與天邊的彩霞連綴在一起,絢麗無比。

    未晞的身體很弱,每次爬到山頂,總要他背下去。她的小手信任地摟著他的脖子,她的嘴唇貼在他耳邊傾訴小小的秘密,她的長髮披灑在他肩上,如同月光一般美麗。山下是大片大片黃色的油麥花,一望無際的花海在秋天的季風中起伏,美麗得好像一個天堂……

    他在夢裡笑著哭了,那是他人生最美的風景, 被他遺忘在現實的逼仄里。他想追回這美好的一切,可是,再也不會有了。他用無休無止的欲望玷污了幸福和美麗,她們也就永遠拋棄了她。他匍匐在命運面前乞求上帝的憐憫,上帝卻說,天堂的路早已緊閉,地獄之門洞開,那才是罪惡的永久居留地。

    他哭了,真的哭了,在夢裡哭得聲嘶力竭。他想回去,回到那個幸福的夢裡,回到那段美麗的記憶里,變回那個乾乾淨淨地阮劭南。可是,他永遠都回不去了。沒有人可以救他,沒有人可以幫他。他身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洗不乾淨了,永遠都洗不乾淨了……

    「劭南,劭南……」

    有人在推他,他猛地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到未晞驚恐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冰涼。

    未晞緊張地抱住他,「你怎麼了?剛才又哭又叫的,嚇死我了。」

    「沒什麼,做了一個噩夢。」

    未晞抬起小臉疑惑地看著他,「劭南,你要走嗎?」

    「什麼?」

    「你剛才一直在說,我要回去。你想回哪兒去?」

    阮劭南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揉著她的肩膀說:「我想帶你回陸家老宅看一看,我們就是在那兒認識的。」

    「我們家還有宅子嗎?」

    「當然有,是你父母留給我的。我已經翻修過了,在南山的楓林下面,宅子前面還有一片碧水湖。園子裡古色古香,非常雅致漂亮。如果你喜歡,我們以後就住在那兒。那裡很安靜,適合你靜養。」

    「楓樹?一定很漂亮。」未晞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幸福地說,「我一定會喜歡的。秋天我們可以一起去山上看楓葉,夏天我們可以到湖裡划船。我要在園子裡裝一個鞦韆,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坐在鞦韆下面看星星。白天我可以把畫架擺在園子裡正對著大門的地方,一邊畫畫,一邊等著你回家。」

    她嘴角掛著甜蜜的微笑,慢慢閉上眼睛,「我可以一邊等我們的寶寶出生,一邊把頭髮留長。劭南,你不是最喜歡看我長發的樣子嗎?你一定要等著……」

    他在黑暗中靜靜聽著,聽著她的聲音一點一點變小,無聲的淚水已經氤氳了眼角。他的手指緊緊抓著她,如同抓住自己的生命和轉瞬即逝的幸福。

    悲傷和痛苦似乎可以無限延伸,只要他留在她身邊一天,這一切都不會停止,她會用她懵懂的天真和善良的無知將他折磨得活不下去。

    可是他捨不得放手,也不能放手。他已經走得太遠太遠了,已經分不清快樂和痛苦的界限。

    這個世界有時就是這樣的諷刺,又這樣的荒唐。他親手釀下的苦果,如今他獨自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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