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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4:16 作者: 飛煙
    他托起她的臉,痴望著她黑暗裡美麗如花的容顏,眼角的淚光散在無盡的夜幕下,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

    他筋疲力盡地倒在上,深深地呼吸,滿身都是黏稠的汗水。他挪開自己濕漉漉的身子,仿佛怕弄髒了她,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臉,冰冷一片。

    果然又是如此,還是如此……

    剛才還熱滾滾的身子,忽地冷了下來。如同寒冷的聖誕降落在迷人的盛宴,如同十二月的飛雪飄落在六月的天。

    他點亮檯燈,溫暖的燈光碟機走了沉默的黑暗。未晞咬著被角,滿臉都是冰冷的淚水,哭得睫毛都黏在一起。

    阮劭南嘆了口氣,心疼地摟著她,「不要哭了,下次你要是不喜歡,你就說出來,我們不做就是了。」

    未晞抬起霧蒙蒙的眼睛,楚楚可憐的看著他,「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我不是應該很愛很愛你,我才會嫁給你?可為什麼每次你抱著我,我們結合在一起,這裡會這麼疼,就像被人剜掉一般的疼?」

    未晞指著自己的心臟,哭著說:「它不是應該覺得很幸福嗎?為什麼會這麼疼?這麼疼……劭南,我該怎麼辦?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我好疼,真的好疼,我疼得喘不過氣來……」

    阮劭南緊緊抱住她,望著高高的天花板。他不敢低下頭,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低著頭,眼淚就會洶湧而出。

    過了好久,他才克制住自己,溫柔地說:「沒關係,以後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就算不好也沒關係,我會一直等著你。」

    未晞把臉埋進男人懷裡,把眼淚灑在他堅實的胸膛里,「對不起,我總是給你添麻煩,我不是一個好妻子,你一定討厭我了,是不是?」

    「沒有,沒有……」

    他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未晞曾經說過,他欠她一句「對不起」。可是,現在就算他對她說一萬句「對不起」,也於事無補了。

    未晞哭得睡不著,阮劭南哄了她好久,她才一驚一乍地合上眼睛。阮劭南看著她睡實了,替她蓋好被子,靠在椅子上,看著滿室的黑暗。

    她為什麼會這樣?他當然知道,只有他知道。因為這一切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即使記憶消失了,感覺還在,那種痛苦還在,絕望還在,永遠都改變不了。

    三年前發生的事,那些慘烈的場景,那些鮮血淋淋的片段……他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癢、發乾,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嘔出來。他像一個傷食的人,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和悲傷從胃裡傾倒而出。

    三年前……

    他那時是瘋了,一定是瘋了,被她的絕望和仇恨逼瘋了。她看不見,也說不了,可是她沒有焦距的眼睛裡充滿了冰冷的仇恨,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敢讓她摸到任何金屬物件,一根針、一顆螺絲都不行。他派人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看著她。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想到無數種方法離開他,以一種最慘烈最無可挽回的方式離開他。

    只因為他告訴她,凌落川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窮凶極惡,用盡一切手段換回來的女人,竟然為了另一個男人,一心求死。

    他的生活蒼白,希望渺茫,愛情荒蕪,信仰毀滅。未來猶如一具冰凍的死屍,被人拖到暴烈的陽光下,散發出腐敗的惡臭。他再也無法忍受,周圍的一切猶如一個黑色的漩渦,將他的理智消磨殆盡。

    他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暴君,慘無人道,毫無理性。她是他的妻子,她的心已經死了,可是身體依然是他的。

    她看不見,說不了,她的手語鮮有人能看得懂,即使在萬人之中,也沒有人知道她遭受過什麼,沒有人了解她的痛苦,沒有人知道她身邊衣冠楚楚、溫柔體貼的丈夫對她做過什麼。

    她的身體毫無傷痕,只有他知道,那隱藏在華麗服飾下的靈魂,被他用近乎強暴的手段欺凌得千瘡百孔。

    然後,她屈服了,他真的以為她屈服了。她不再仇視他,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掉眼淚。可是縱然如此,又能怎麼樣?她不可能這樣抗拒他一輩子,他如此安慰自己。

    她總有一天會理解他,原諒他,就像他理解她一樣。

    接著,在一個下雨的夜晚。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夜晚。

    他很冷,只有她才能溫暖他空乏的身體。哪怕她看不見他,或者看到了也如同對著一室的空氣,他依然需要她。這棟別墅,這間臥室,因為有了她的存在才有家的感覺,才不是一片冰冷的廢墟。

    他痴纏著她溫暖的身體,感受到與往昔不同的柔順和安靜,他滿心欣喜,他抱著她說了好多話,都是他們美好未來的設想,然後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摟著她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不知怎麼就做了一個噩夢,夢裡有個女人,向他舉著自己白骨森森的手。他從夢中驚醒,身邊的人還在沉沉地睡著,臉向著另外一個方向,嘴角還掛著微笑。

    他頭一次看到她睡得這麼安靜,這麼香甜。他吻在她乾枯的唇上,才發現她的嘴唇像冰一樣的冷。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揭開被子……

    血!滿床都是鮮紅的血!

    他慌了,整個人僵在那裡,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她不可能拿到刀片,連木片都摸不到,但是她的手腕浸在殷紅的液體裡,血肉模糊成一片。

    他抱著她被鮮血染紅的身體,那具赤祼的毫無生氣的身體,像只受驚的野獸一樣憤怒著,咆哮著。

    她成功了!她終於可以永遠離開他了,他再也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以為她死了,抱著她又哭又笑,像孤獨的公狼失去了自己相依為命的伴侶,對著漆黑的夜空發出無盡的哀嚎。

    他瘋了!這一刻他才知道,他輸了,徹底地輸了!他負盡天下,贏得了一切,卻輸掉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為她而生的世界!

    她最終還是跟他去了,即使他死了,他也得到她了。他贏了!凌落川贏了!不過須臾之間,他就輕而易舉地顛覆了他的所有。

    好在傭人發現得早,及時叫來救護車。她失血過多,可是沒有死。

    醫院走廊的椅子上,他光著腳,戰戰兢兢地坐在那裡,渾身都是血。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目光呆滯,視線不清。那一刻,他依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直到醫生和警察來告訴他,是她把自己的手腕磨在復古床的橫鐵上,一直磨一直磨,直磨得自己皮開肉綻。然後,她用牙齒咬斷了自己的動脈……

    整個過程,幾乎痛苦艱難得非常人能想像,可她就是做到了。如果不是那個夢,她幾乎成功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像個傻子一樣目瞪口呆,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說,哪有人這樣自殺?只有神經不正常的人才會這樣做,她一定是瘋了。

    只有他知道,她沒有瘋,沒有人比她更加冷靜客觀、計劃周詳。她早就看穿了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哪怕他在她耳邊說再多的甜言蜜語,哪怕他加諸那脆弱的身體上的手段,再怎麼兇殘暴力。她也要離開他,拼盡一切也要離開他。留在他身邊,她生不如死。

    他坐在病床前,看著她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心裡千迴百轉,洶湧而出萬種感情,有悲傷,有酸楚,有愛憐,還有……

    他拿起一個蘋果,一邊削皮,一邊對尚未清醒的人說:「所有的人都說你瘋了,只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去陪他,是不是?可是你找不到他了。他坐的飛機,被人炸成了三截。別說是屍首,連渣都沒剩下,早變成灰了,你到哪裡去找他?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麼樣?你是我的妻子,你死了,墓碑上也要冠著我的姓。所以……」

    他冰冷的手指貼著她的脖子,俯在她耳邊,魔鬼一般地笑著,「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要你們死也不能在一起!」

    第六十一章  戰戰兢兢

    阮劭南猛地張開眼睛,看到刺眼的陽光,天亮了。

    他怔怔地看著周遭的一切,如同從地獄回到天堂,這是他的書房,寬敞明亮,沒有無邊無際的黑暗,窗外沒有下雨。

    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肩頸。有傭人在外面敲門,「先生,夫人醒了。」

    他馬上打起精神,昨天答應了未晞要帶她出去的。她盼了好久,所以他再累也不能食言。

    街道上繁華依舊,因為是假日,所以人很多。無論生活多麼平庸忙碌,在這樣的日子,人們依舊呈現一副喜氣洋洋的面孔。

    未晞興奮得像個小孩子,對外面的一切都感到美人魚和好奇。阮劭南看著她把自己整個兒貼在窗子上,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就拉著他的衣袖,指著窗外大叫:「劭南,你快看!快看!」

    這一路走下來,他覺得看她比看風景有意思多了。

    他們來到城市裡最大的遊樂園,坐仿古式環園的小火車,玩太空梭,坐漂流船,進鬼屋,看四維電影。所有新奇、刺激、驚險、有趣的遊戲,未晞都拉著他玩了一遍。

    阮劭南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父親,帶著自己沒長大的女兒。看著她露出快樂、天真的笑容,他忽然覺得,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他不就是要她陪在他身邊嗎?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哪怕要他騙她一輩子,哪怕要他揣著這個秘密,後半輩子如同活在高壓線上心驚膽戰,他也願意這樣過下去。

    這樣想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坐在一家手工冰淇淋店裡。未晞一個人跑到櫃檯前,買了兩杯特大號的冰淇淋。

    阮劭南看著自己眼前這杯,捏了捏她的下巴,「我哪裡吃得了這麼多?」

    未晞咬著勺子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的,我就每樣要了一些,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阮劭南笑了笑,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未晞看了看他,小聲問:「劭南,我以前是不是對你不好?」

    阮劭南差點噎到,趕緊喝了口果汁,反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每次對你好一點,你就一副很快樂的很高興的樣子,好像很難得似的。所以我就想,我以前一定是對你不好,不然你怎麼會這樣?」

    阮劭南伸出手,摸著她陽光般明媚的臉,有些傷感地說:「你對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是我自己不惜福,以前不知道珍惜你。」

    未晞歪著小腦袋看著他,不解地問:「我們以前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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