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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這一次離國打定主意乘坐飛機,路上時間很短,又有家人在美國接應,兩人輕裝簡行,連廚子和跟班都沒有帶,只往行李箱裝了幾件隨身衣物就上了路。

    到上海之後,事情開始變得不大順利。

    由於阿憶的新奶娘死都不同意離開中國,沈莫兩人只好親自帶著孩子,飛機在虹橋機場接受跨越大洋的設備檢查,起飛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兩人決定享受蜜月時光,找了間旅館住下,租了一輛汽車,帶阿憶逛上海灘的風景。

    兩人騎馬射擊是內行,帶孩子則全無經驗,他們顯然高估了小孩子對於旅途的適應能力,阿憶經歷數種離別,用了十二分的精力來傷心,眼裡常含兩泡眼淚,壓根沒空對摩登的街景而歡呼,此時穿著一雙嶄新的小黑皮鞋,勉強在霞飛路走了一圈,突然意識到這又是一片新城市,倍感惶恐的緊緊攥著莫青荷的手。

    阿憶眉黑膚白,五官細緻,穿著新衣裳,漂亮的像個擺在櫥窗里的洋娃娃。莫青荷跑去買了一支冰淇淋,回來的時候,只見一名身著低胸洋裝的金髮女人對阿憶彎下腰,伸出戴著蕾絲手套的手,輕輕在他小臉上掐了一把,笑道:「甜心。」

    沈培楠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莫青荷也沒反應過來,可在阿憶眼裡,這位外國友人酷似一隻香氣撲鼻的猿猴,他正被暈車的噁心感所籠罩,直勾勾地盯著女人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下子好像扭開了開關,糖果和冰激凌都失去了作用,阿憶悲聲大作,站在人潮擁擠的上海灘,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遺棄了的事實,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叫爸爸,哭的涕淚橫流,好似全世界的委屈都加在他一個人身上。

    沈培楠的眉頭蹙成疙瘩,他沒經歷過這種陣仗,恨不得喊口令讓他安靜,可懷裡那小而沉重的身體胡亂撲騰,根本不給他面子。

    「你快點,你們快點……」他不知道該發布希麼命令,四下環顧,身邊也沒有能服從他命令的人,他的二十年軍旅生涯中頭一次失去主動權,沈培楠老大的塊頭,僵硬的箍著懷裡的孩子,昂貴的毛呢西裝被蹬出幾個泥腳印,窘得幾乎要流汗。

    莫青荷原本還著急,突然就被沈培楠的窘態逗笑了,他哄兩句,搖著手笑一陣子,上氣不接下氣的捂著肚子。

    沈培楠托著阿憶的小屁股,表情近乎扭曲,瞪著莫青荷:「媽的,想想辦法!」

    莫青荷舉著一隻半融化的冰激凌,竭力忍住笑容,正視這場人間悲劇:「阿憶,咱們回家,馬上就回家,不哭了啊。」

    他隨手朝遠處一指:「你瞧,媽媽來了。」

    沈飄萍當然不會出現,他手指著的方向卻突然想起一聲尖銳哨響,人群朝兩邊分開,一位身穿黑制服的巡警含著哨子,鼓著腮幫子朝他倆使勁地吹:「嘟----嘟----」

    莫青荷臉色一變:「壞了。」

    受到哨聲的招引,四五名穿同樣制服的巡警從不同方位朝他倆走來,吹哨的那位面露疑竇,他從沈培楠和莫青荷的裝扮嗅出了殷實的味道,不大敢冒犯,試探著說了一串上海方言。

    莫青荷疑惑的望著沈培楠,沈培楠是杭州人,勉強聽懂大半,正把詞語連接起來理解意思,巡警失去了耐心,換了官話:「外地人?」

    「你們誰是孩子的父親?」

    「都不是?那母親呢?」

    「什麼,你是舅舅,那他是誰?你們帶孩子來上海乾什麼?」

    「閉嘴,讓他自己說!我倒要聽聽看,他到底認不認識你這個舅舅!」

    他倆一個是共產黨,一個是國民黨,正是從戰場退出的一對戀人,打算帶親戚的兒子離奔赴美國,這個故事太過離奇,遮遮掩掩的越是解釋越顯得可疑。

    人群往後退出一個圈子把他們圍在中間,巡警的態度更不客氣,一句接著一句把他倆硬是說成了人販子,糾纏了十多分鐘,沈培楠終於徹底失去耐心。罵了句粗話,手往後腰一摸,利落地掏出了一支白朗寧手槍,徑直指著巡警的眉心!

    槍身的烤藍閃著寒光,喧鬧聲好像被突然關停,人群沉默數秒,猛然爆發出一陣尖叫,亂鬨鬨的朝四處逃竄,汽車鳴笛,自行車咣當倒地,遠處的巡警們吹著哨子趕來支援,場面一片混亂,情景堪比青洪幫火併。

    莫青荷緊緊抓著阿憶的小手,徹底傻了眼。

    下午三點鐘,霞飛路依舊車水馬龍,莫青荷牽著阿憶,跟沈培楠一同走出巡警局,巡警局的劉局長滿臉諂媚的笑容,一個勁兒的重複「誤會誤會」,點頭哈腰的一直把他們送出幾百米。

    街道的秩序已經恢復正常,衣著華美的先生小姐挽著手臂,裝腔作勢的走過街頭,歪戴帽子的少年將方格襯衫掖進褲腰,魚兒般靈巧的在人群中穿行,高聲叫著:「報紙,香菸,自來火!」

    雇來的汽車就停在路邊,是一輛鑲著金邊兒的老爺車,司機坐在路旁,吧唧吧唧的抽旱菸。

    經過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審訊,逛街的興致早已一掃而空,莫青荷仔細為阿憶整理衣服,側臉烘著下午的陽光,輕而長的嘆了一口氣。

    沈培楠站在他旁邊:「怎麼了?」

    莫青荷搖了搖頭:「上車吧,回旅館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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