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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四月,蘇聯紅軍攻占柏林,希特勒自殺身亡,同月,墨索里尼被處決。五月,德國宣布無條件投降,八月初,美國人在日本的兩座城市分別投下一種叫原子彈的新型武器,昔日不可一世的大和民族終於低下頭顱,終日生活在空襲和轟炸的噩夢之中。

    前線的戰士們比任何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勝利的腳步,入夏以來,國軍收回了一座座城市,夜夜沉浸於慶功舞會和酒宴,革命區也喜氣洋洋,飯桌上新添了一道菜,將剛出爐的鍋巴澆上滾燙的醬汁,鍋巴喀吧一聲爆開,大家嗷嗷歡呼,起名為:轟炸東京。

    八路軍六八一團在延安附近的一座縣城駐紮已經一月有餘,正是一個熱氣騰騰的盛夏午後,孩子們撅著屁股在街上彈石子兒,莫團長蜷縮在被子裡,臉色蒼白,睡出一身冷汗。

    他已經不知第幾次做這個詭異的夢了,夢裡總是深夜,一間潮濕陰冷的小屋,日軍大佐水谷玖一握著刀豁開自己的腹腔,血水腸子淌了一地,他驚得連連後退,卻見水谷垂著腦袋,一字一句陰沉沉的說:「寶貝兒,死在你手裡,我很高興。」

    眼前的人明明是水谷,發出的卻是沈培楠的聲音!他把手伸進肚子裡,一樣樣摘出內臟,只剩一個空蕩蕩的血腔子,他慢慢抬起頭,那是沈培楠的臉,身穿染透鮮血的橄欖綠軍裝,殷紅的血從他眼睛流出來:「老子就沒心嗎?你看看,到底有沒有心!」

    莫青荷一下子驚醒了,明亮的夏日陽光灑滿屋子,他被刺得睜不開眼睛,感覺手腳冰涼,全身發冷。

    抱著被子喘息了一會兒,魂魄終於回歸體內,他對自己說:只是一個噩夢,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換了一件新背心,給自己泡了一杯熱茶,坐在桌前等待心跳恢復正常。他其實知道這些怪夢的源頭,目前形勢大好,全國人民都在歌頌蔣委員長,八路軍也奉命減少了軍事活動,這是明面上,暗地裡卻加強了黨內教育,組織夜校學習班培養骨幹,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當然,人人都渴望和平,但八百萬國軍虎視眈眈,他們必須做好應戰準備----手裡沒有槍,談判都說不響嘴。

    莫青荷的眼光放得很遠,因此就生出了隱約的擔憂。

    孩子們的歡笑從窗外傳來,沒有空襲警報,也沒有流彈的哨響,他取出信紙和鋼筆,開始寫一封情意纏綿的書信。

    「沈哥,近日一切安好,聽說你們在廣西打了個大勝仗,祝賀你們!我也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些時候我們團遭遇一支三千人的偽軍,本以為要有一場大戰,誰知偽軍隊長一看見我們,兩槍就把帶隊的小鬼子和翻譯都打死了,當場繳械投降,大伙兒都高興的要命。對了,我組織了學習班,把在北大用過的課本都找了出來,每次溫習都想起過去的日子。」

    他臉頰發燙,理了理思緒,繼續寫道:「我想,打完日本人,我們就能再見面了,真想跟你一起去看電影,再去大吃一頓涮羊肉,期待與你重逢,想念你。」

    莫青荷把寫完的信重新讀了一遍,確認語句通順,放下鋼筆,把信紙對摺放進信封,貼好郵票,用漿糊小心地封口,鄭重其事的將信擺在桌上。做完這些,他拉開抽屜,找出綑紮整齊的一沓信箋,看著信封上遒勁有力的筆跡,午後的陽光烘得人全身發暖,心裡一片柔軟濕潤,就像清水盆里綻開了水仙花。

    然後他高聲叫道:「小栓子!大家的信都收齊了嗎?趁天還沒黑,快去快回!」

    門吱呀一聲開了,莫青荷回頭一看,進來的卻不是小栓子,而是許韶民。

    他扒著門框:「團長,你現在有空沒?」

    老實巴交的漢子紅著臉,扭扭捏捏走到莫青荷跟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紙:「俺也有封信想寄,你、你幫俺看看,這些字寫得對不對?」

    信紙被揉的皺皺巴巴,一看就知道從醞釀到落筆花了好一番功夫,字寫得大而樸實,句子簡單,短短的幾句話,莫青荷很快讀完,彎著眼睛笑:「想媳婦啦?」

    許韶民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低垂著腦袋,發出濃濃的鼻音:「嗯。」

    莫青荷故意逗他:「你們統共才見過幾次面,人家那麼體面漂亮,又是陸軍學院畢業,我可告訴你,國民黨將星如雲,人家說不定早把你忘了,跟哪位師長好上啦!」

    許韶民為人實在,一聽就急了,結結巴巴的辯解:「那咋能呢?他跟俺睡過覺,就是俺的老婆了。在俺們村,哪家姑娘跟人睡了,哪家小伙睡了人家姑娘,就定了是一對兒,死了也得埋在一個坑裡!要是還變卦,那就……那就……」

    他想用一個有力度的成語表達自己的鄙夷,一時又想不起來,憋得鼓著眼睛,「還不如瘟死的豬!」

    莫青荷捧著搪瓷缸喝茶,一口水噗的噴了出來,一邊咳嗽一邊連連點頭。

    小栓子跑了一趟縣城郵局,在城裡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羊肉臊子麵,吃得肚皮鼓脹,嘴角泛油光,還拎了兩瓶澄黃晶瑩的芝麻油給團長改善伙食,回來時帶來一個消息:上面來了電話,讓莫青荷立刻趕往延安出差。

    軍令一刻都不能耽誤,莫青荷將軍中事務移交給政委,收拾東西馬上啟程,等到了延安,他挺奇怪地發現似乎並沒有哪位首長急著見他,起先他以為是娶媳婦那件舊事,忐忑地醞釀了一大堆藉口,後來又覺得不對----勝利在即,一大堆打光棍的老首長擠破了頭找對象,沒人顧得上他的個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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