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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我知道。」沈培楠沉默一會兒,「我可以等,但你要知道,屬於我的東西,就算炸平西北,我也要親自討回來。」
他們都不說話了,知道爭下去也沒有結果,兩人在黑暗裡相互擁抱,摟得太緊,幾乎要喘不過氣,莫青荷感到難過,他攢了一肚子額話,能說出口的只有我愛你,沈培楠大概與他一樣難過和無奈,才會用等待來結束一場時代的爭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是軍人,天生就只信任手裡的槍,在洶湧的政治面前,感情的表白那麼蒼白,像深夜裡一張卸了妝的臉。
莫青荷嘆了口氣,爬出溫暖的被窩,坐在床邊開始穿鞋襪,沈培楠也慢悠悠的起了床,莫青荷開門要走,被他搶先一步擋在門口。
沈培楠收拾停當,戴上帽子,轉身對莫青荷道:「先來跟我見一位故人。」
沈培楠的軍部徵用了城裡一位大資本家的產業,戰爭開始之後,原主人舉家遷往南洋,這座奢華而陰森的大宅院就空了出來。洋樓修建如西洋城堡,外圍草木深深,內部亦全按西式裝潢,窗簾垂地,大廳冷而空曠,正中擺著一架黑漆鋼琴。
沈培楠並沒有讓他逗留太久,他引莫青荷上樓進入臥房,取出剩下的一柄日本武士刀,兩人無聲無息的又出了宅子,繞至後院的一間小屋。國軍士兵舉手敬禮,打開纏繞在房門上的大鎖,嘩啦啦一聲響,此時夜深人靜,屋門剛開一條縫,莫青荷就聽見裡面傳來野狗般的憤怒咆哮聲。
奇怪的是,那人罵罵咧咧說了一大串,莫青荷一句沒有聽懂,再細細分辨,說得竟然是日本話。
他疑惑的看了沈培楠一眼:「戰俘?」
由於小日本崇尚自裁殉國,戰場上抓到的日本俘虜非常之少,每一名都要移交戰俘營,沒理由被私自扣押在國軍軍部。沈培楠不做聲,兩手負在身後,率先邁了進去,莫青荷跟在他後面,只見房屋晦暗狹窄,盤桓著常年曬不到太陽的霉味,仿佛是一間庫房,屋頂吊著煤氣燈,昏黃的燈光照著一個人。
那人形容狼狽,身材很高,舉著兩隻胳膊,手腕腳腕都被鐐銬鎖住,額頭纏著髒污的繃帶,只露出一隻眼睛,射出一道陰寒的目光。
沈培楠扶著莫青荷的肩膀:「我的人在日軍指揮部找到了他,岡崎被彈片射穿頭骨,屍體都硬了,他還剩下一口氣。」
「也許你有話對他說。」
那人緩緩抬起頭,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最終定格在莫青荷臉上,浮腫的面頰浮出一絲笑容,再開口時,竟換成了略顯生硬的中國話。
「莫老闆,你好。」他勾著唇角獰笑,「沈軍座,你也好,還有那位今日無法到來,以後大約也不能出現的另一位莫老闆,也代我向他問好。」
他被打掉了兩顆門牙,一笑就嘶嘶出氣:「多年前我就知道沈先生有容人之量,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莫青荷認出了他,後退了一步,駭然道:「水谷玖一!」
沒錯,這正是那名早年混跡北平城,用嗎啡針徹底毀了莫柳初,又捅出他們師兄弟真實身份的水谷玖一!儘管那張青紫腫脹的臉已非記憶中的清雋,但莫青荷記得他的眼神,儒雅而陰毒,讓人遍體生寒。
莫青荷想起與莫柳初的最後一次會面,想起那條乾瘦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胸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抬手狠狠甩了水谷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他咬著牙:「這是你欠柳初的!」
水谷仰起臉,再次嘶嘶地笑了。
沈培楠把軍刀交到莫青荷手裡:「我已經上報了他的死訊,這個人交給你處置。」
莫青荷的胸膛急劇起伏,他恨不得一刀砍掉水谷的手!他錚的抽出軍刀,明晃晃的刀刃在牆壁投出一道寒光,水谷目不斜視,冷笑道:「中國人有一句成語,叫『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壓低聲音挑釁:「你們是一群雜種。」
莫青荷沒有被他刺激,反倒冷靜了,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目光坦蕩地望著水谷。
「你說得對,在我們中國,公報私仇是小人的做法,你現在是中國軍人的俘虜,按照條約,我們不能私自處死戰俘。」他頓了頓,「日本人屠殺中國百姓,製造大片無人區,小鬼子可以不仁,但我們不能不義,這是老祖宗的規矩。」
莫青荷回頭望著沈培楠:「軍座,我今天只想處理一些私人恩怨,請為他鬆綁,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請你不要干涉。」
沈培楠皺起眉頭,莫青荷沒理會他,道:「當年我與師兄策劃暗殺藤原中將,你流落北平,不遺余力為他復仇,這種忠誠我很欣賞。但是,你用最卑鄙的手段控制柳初師兄,我也一定會為他討回來。」
「我給你武器,我們堂堂正正的決鬥。」
水谷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突然爆發了一陣大笑,縛住手腳的鐵鐐銬跟著嘩啦作響,他笑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你只是一名靠裝女人為生的歌姬,我為什麼、為什麼要接受你的決鬥?」
他高高昂著頭:「如果換了你身旁這位中將,我可以考慮一二。」
沈培楠失去了耐心,罵了句髒話,伸手就要掏槍,被莫青荷按住了:「水谷先生,請先聽聽我開出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