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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轉向莫青荷,凝視著他黑暗裡的側臉:「我對你不好。」
莫青荷也朝他轉過臉,兩人鼻尖對著鼻尖,呼吸都噴在對方臉上:「也好,但跟現在不一樣。」
「你看不上我,總是把我當個等著你養的兔子,要麼就是個等著你教的小孩。」莫青荷認真道:「我費盡了心思想讓你看得起我,都說戲子無義,但我就是想讓你知道,除了交際應酬和塗脂抹粉,我們也懂別的。」
沈培楠沉默了一會兒:「什麼戲子無義,咱們家不提這話了。」
「咱們家往後只說國共合作,共同抗日。」他笑著往莫青荷臉上親了一口,摟著他的腰想逗他笑一笑,莫青荷卻沒這個心情,輕輕撥開他的手,沈培楠就不鬧了,覺得這樣面對面的說話有些尷尬,推著他的肩膀讓他翻身背對著自己,兩手往他腰上扣著,低聲道:「那時候在我身邊,害怕麼?」
屋裡安靜了許久都沒有聲響,沈培楠以為他睡著了,莫青荷卻突然開了口:「沈哥,我不怕死,我們做地下工作,活一天就是賺一天,但我怕你失望。」
「那時候我總是想起那位玉喬,心裡就說,沈哥那麼疼我,如果有一天知道我也是、也是……」他說不下去了,喉頭帶了輕微的哽咽。
「你跟我絕交,一個人回了南京,我不難過,那是罪有應得,後來一年一年的過,每天槍林彈雨的闖,吃得不好,過得也苦,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到你,能不能跟你道個歉。」他回頭摸著沈培楠輪廓分明的臉,摸到他眼角的細小皺紋,胸口微微發疼,「那麼多年沒有你的消息,我當你是不愛我了,就死了心,但還想多學一點,多看一點,想有一天能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我配得上你,我們在一起,不是只有我不要臉的圍著你轉,不是只有我被攆出去還不要臉的回來求你……」
他不說話了,緊緊的抿著嘴唇,抑制著快要止不住的嗚咽。
莫青荷不是剛滿二十歲的小伙子了,雖然長得嫩,但也出落成了男人該有的骨骼和身板,此時肩膀抽搐著強忍住眼淚,沈培楠心裡酸的難受,用力把他往懷裡摟:「寶貝兒,以後我都圍著你轉,你看,我又給你賠不是,被你揍了還跑回來哄你……」
他往莫青荷胸前摸索,手指觸著一枚冰涼涼的戒指,想起許多年前暴雨天裡的一次爭吵,莫青荷給日本人唱了一場戲,扔了戒指,被他從汽車裡趕了出去。
沈培楠突然坐起來,拉著他的手,道:「我那時候渾,不懂事。」
「小莫,你要是還不痛快就再抽我兩下。」說完真的抓起莫青荷的手,一下下往自己臉上拍,莫青荷又難過又想笑,眉毛還往下聳拉,嘴角卻要往上揚,做出了一副苦相。
沈培楠望著他笑,低聲道:「不哭,你自己都說你長大了,是個男人了,是男人就該學著打掉牙往肚子裡咽,啊?」
莫青荷點點頭,抽了抽鼻子,很不好意思的也跟著笑了一笑,眼眶裡打轉的一點水光迅速就乾涸了。
兩人躺進暖呼呼的被窩裡,腿纏著腿,安安靜靜的交頸擁抱,時不時交換一個深長的吻,沈培楠把手放在莫青荷腰上,輕輕揉搓他的腰肉,半晌滿足的嘆了口氣。他往窗外瞥了一眼,發覺夜空已經不再漆黑一片,開始透出森冷的深藍色,知道已是凌晨光景,回頭親了親莫青荷的額頭,低聲道:「睡吧。」
莫青荷沒搭腔,突然往沈培楠懷裡拱了拱,睜大了眼睛:「沈哥,我問你一句話。」
沈培楠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莫青荷道:「如果明天咱們就突圍,明天就跟小鬼子拼命……」
沈培楠打了個寒噤,攥著莫青荷的手,在黑暗裡仔細觀察他的臉色,發現並無異樣,就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莫青荷伏在他身上,接著說道:「如果咱們明天就死,你有什麼心愿?不能說剿滅共匪,黨國萬歲。」
沈培楠皺著眉頭:「烏鴉嘴,還心愿,跟個小娘們似的。」
莫青荷不依不饒的盯著他,把下巴支在他胸口,沈培楠被纏的沒辦法,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很正經的想了一會兒,道:「我倒真有個想法,這些年一直惦記著。」
莫青荷等著他的下文,沈培楠頓了頓,道:「想跟原先一樣,包個廂房,去戲院聽一整晚的戲,沏一壺好茶,擺七八碟梅子和乾果,什麼這黨那黨中國日本全是狗屁,我只聽柳迎春唱得地不地道。」
「說不準還能結識一名紅角兒,這回不能是特務,一定得調查明白了……」
他的前半句說得認真,兩人並排躺著,都沉浸在粉光霞艷的舊光景里,誰知後半句的意思變了味,話還沒說完,莫青荷氣得抬起膝蓋頂他,不料動作太大,牽動了屁股的傷,疼得哎呦了一聲,沈培楠撈過他又哄又揉,兩人摟抱著親昵了一陣,慢慢睡著了。
夢裡有咚咚鏘鏘的鑼鼓響,好像隔著一道牆,怎麼都聽不真切,鼓點突然成了槍炮聲,轟隆隆的震著人的耳朵,莫青荷知道是在做噩夢,緊緊抱著沈培楠的一條胳膊,睡出了一身冷汗。
凌晨四點整,天光微微放亮,院子裡起了騷動的人聲,好像有風颳過樹梢,又好像有許多人無聲無息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