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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二十四小時之內山地急行軍,翻越懸崖,撕裂敵軍後方防線,一千多名戰士減員五分之四,傷亡之重,堪稱莫青荷的帶隊以來從未有過的一次,然而他們也徹底打亂了敵軍陣腳,通過各支隊伍協同作戰,虎踞平原的大股日軍傷亡過半,剩下的也被打散編制,暫時也無法捲土重來了。

    然而,此時還遠遠談不上勝利。

    日軍以國軍兩倍的兵力,在戰鬥的後半段壓制住了他們的火力,國軍彈藥跟不上,為防止大部隊受襲,在最後時刻放棄突圍,重新退守葫蘆山。

    更糟的是,糧食儲備維持不了多久了。

    莫青荷的後腦勺枕著粗糙的樹幹,感覺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在臉上身上投出一片斑駁,手腳都暖烘烘的,他用出全身力氣動了動嘴唇,叫道:「小栓子?」

    有人細若蚊蠅的答應:「哎。」

    橫七豎八睡著的人群里,又有人哼哼唧唧的喚道:「莫團長?」

    是四營長的聲音,莫青荷閉著眼睛,點了點頭,哼道:「沒死呢。」

    然後大家都四仰八叉的各自躺屍,他們實在太累了。

    草地另一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走越近,領頭的那人高聲喊道:「莫少軒,沒死就給我滾過來!」

    莫青荷正魂飛天外,被這熟悉的一嗓子喚回了一點意識,微微轉過臉,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眼看著沈培楠帶著幾名國軍軍官大步朝這邊走。他的頭腦霎時清醒了,仿佛被通了電,全身灌滿力量,炮彈似的翻身迎上去,他抖了抖滿頭滿臉的土,感覺自己是塊干透了的土坷垃,邊走邊往下落灰。

    沈培楠怒氣沖沖的瞪著他,先前的沉穩全不見蹤影,居高臨下看著莫青荷的狼狽相,突然揚起手,二話不說,牟足了力氣抽了他一個大嘴巴。

    莫青荷疼得呲牙咧嘴,猛地跳起來,抬手就抽了回去,啪的一聲脆響,兩人都捂著半邊臉頰,蛤蟆似的鼓著腮幫子相互對望,眼裡噴著怒火。

    然後他們就抱在一起了,莫青荷枕著沈培楠的肩膀,鼻樑貼著他的側臉,感覺說不出的溫暖,沈培楠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滿足的嘆了一口氣。

    清晨的陽光暖洋洋的灑下來,他們沉浸在劫後餘生的片刻溫暖里,第一次意見相同:無論戰事如何,都是明天的事了。

    第87章

    這場戰鬥以少對多,殲滅敵軍過萬,繳獲大量武器裝備,這些灰撲撲的功臣們在山裡酣睡了一天一夜,山外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很快傳至延安,通過無線電又傳至各個敵後根據地,軍民百姓人人振奮。

    然而對於退守葫蘆山裡的八路軍殘部來說,還沒來得及品嘗勝利的喜悅,就被破釜沉舟的結果弄得哭笑不得。

    他們被徹底困住了,外有日軍,內有國民黨,並且,這一困就是遙遙無期。

    日本鬼子吃了大虧,卻沒按莫青荷等人預料的往後撤退,而是原地駐軍休整,並且開始使用通訊設備請求增員。這一次,大家才真正見識到日軍主力的執著與善戰,不同於偽軍的一觸即潰,他們就像為戰爭而生,不撤退,不投降,寧肯集體自裁也不當俘虜,提著明晃晃的刺刀,所到之處儘是殺戮與掠奪,他們穿著軍靴,戴王八鋼盔的身影就如同噩夢,讓山裡的中國士兵不得安寧。

    儘管根據地的報紙和無線電把日本鬼子形容的愚蠢而不堪一擊,但只有真正上過戰場的軍人,才知道他們面對的是怎樣恐怖的敵人。

    戰鬥結束後的第二天,虎踞山南的日軍從重創中漸漸恢復,開始了近乎瘋狂的二次布防,他們將隊伍分散,在大大小小各條進出山的道路建設崗哨,把葫蘆山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就連通信兵都再無法通過,而沈培楠下令銷毀了指揮部全部通訊設備,令大部隊跟外界徹底斷絕了聯繫。

    一次次突圍失敗,通訊封閉,食物匱乏,醫療用品嚴重短缺,壞消息接踵而來,嚴峻的局勢先是影響了軍官們的情緒,然後像瘟疫一樣層層向下傳播,士氣低迷,鬱結內心的焦慮讓大家越發沉不住氣,一些無關緊要的磕碰也可能引發一次爭吵,士兵向上級匯報,上級護犢子,互不相讓,於是便演變成一些小規模鬥毆。

    很快,矛盾的重心意料之中的轉移到了穿灰軍裝和橄欖綠軍裝的士兵之間。

    中央軍驕橫跋扈,這幫兵又是沈培楠一手帶出來的,充分秉承了他的作風,能進一尺絕不屈居一寸,而八路軍也不肯讓步,越是知道己方處於弱勢,越是寸土必爭。

    搶水井,搶地盤,就連爭樹底一堆蘑菇、一隻野兔都恨不得打上一架,莫青荷作為此地八路軍的最高長官,為中國人的窩裡鬥作風感到很煩躁。

    除了這些,令他心焦的還有另外一些事。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沈培楠了。

    要是換了北平,杭州,久別重逢,劫後餘生,他和沈培楠大約早就上床扒褲子去了,他倆都是急脾氣,不會婉約含蓄那一套。然而他們現在是兩支隊伍的長官,局勢就不同了。

    莫青荷不願意讓弟兄們知道他當過兔子,不是為了他自己----他從戲班子裡學會了這毛病,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但他不能連累戰士們為他丟人。隊伍里有走過長征路的老兵,先被地主逼死了親人,又被國民黨打死了戰友,趕到荒涼的西北,早就赤化的徹頭徹尾,提起國民黨仨字兒恨不得和血生吞了。這樣的戰士,要是知道他們團長曾經被國軍將軍乾的死去活來,那非得氣得飲彈自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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