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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站在門口,心臟咚咚直跳,他看著眼前穿橄欖綠軍裝的英俊男人,簡直無法相信,他們之間,就這麼咫尺的距離,卻無聲無息的隔了七年的時光。
煤氣燈的火舌輕輕一晃,遊動的光影舔著人的臉,莫青荷看見他眼角有細小的皺紋。他對自己說,沒錯,真的七年了,他再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又激進,會纏著愛人撒嬌的小戲子了,沈培楠也不是那個滿身匪氣,看上誰就敢搶回家的兵痞了。
孫繼成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小聲道:「荷葉兒,說話。」
莫青荷的眼前蒙了一層水殼,看什麼都搖搖晃晃,頓時如夢初醒,站得如同一棵筆直的楊樹,敬了個軍禮,道:「軍座,好久不見,恭喜升遷。」
沈培楠終於抬起了頭,仿佛剛剛意識到他的存在,認真的看了他一眼,很平靜的招呼:「莫團長,好久不見。」
說完伸手比了個請的手勢,客氣道:「坐。」
孫繼成知趣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房門,偌大的屋子只剩他們兩人,莫青荷看見面前放著一套精美的陶瓷蓋碗,揭開一看,頓時愣住了,竟是一碗晶瑩剔透的藕粉,灑了細小的桂花,用勺子一攪,甜香撲鼻。他在杭州嘗過這個,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人,頓時生出些許物是人非的傷感。
他鼻子發酸,來時的憤怒登時消了,一顆心化成了水,格外柔軟。半晌拈起小勺,往那清甜的藕粉攪了幾下,低聲道:「你好嗎?」
沈培楠把手裡的書冊往桌面一摔,語氣無波無瀾,答得很乾脆:「不好。」
莫青荷沉浸在感傷中,輕輕啊了一聲。
沈培楠瞥了他一眼,往後靠著椅背,大喇喇的翹起二郎腿,從衣兜里掏出煙匣,抽出一支菸捲夾在指間,將煙屁股一下下往桌上輕磕,舉手投足都是股占山為王的土匪氣,沉聲道:「有人打著援軍的名號,送來一筐手榴彈要炸我的指揮部,沈某自然好不起來。」
說完把煙斜叼在嘴裡,劃了根火柴點燃,深吸一口,噴出一道筆直的淡藍煙霧,接著將銀煙匣子和火柴盒向前一擲,算作給對面的人敬煙,誰料煙匣子的搭扣吃不住力,菸捲零零落落灑了一桌子,有幾根索性迸出來,落在莫青荷褲子上。
「莫團長,你說,對於這種年紀輕輕就當特務,現在又蓄意破壞國共合作的攪屎棍,怎麼處置比較合適?」他饒有興趣的坐直身子,兩肘撐著紅木桌面,手指交叉墊著下頜,一雙冷冽的黑眼睛逼視著莫青荷,「綁了定個叛國罪,不為過吧?」
莫青荷的面孔漲得通紅,怎麼都沒想到原來沈培楠是綿里藏針,他也是個不讓人的倔強性子,方才的柔情迅速轉為憤怒,猛地一拍桌子,突然站起來,「媽的沈培楠,你都快被小鬼子一鍋端了,論個屁的陳年舊事!」
沈培楠哈哈大笑,笑到最響亮時戛然而止,也跟著站了起來,兩手按著八仙桌,往前弓著身子,提高了聲音:「什麼叫抗日,淞滬會戰,武漢戰役,那他媽才叫抗日!這些年你們共|匪拿著黨國的軍餉,打什麼敵後游擊戰,游擊游擊,只游不擊!」
他頓了頓,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們蹲在梭子嶺是想幹什麼,老子這次是倒了血霉,就算跟小日本同歸於盡,也用不著你們支援!」
莫青荷瞪著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日夜擔心著他,沈培楠卻是這種態度,只覺得自尊嚴重受挫,頓時氣血翻滾,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子,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他在心裡大罵,媽的,什麼沉穩氣度,什麼多年曆練,這就是個土匪,狗改不了吃屎!
他生了氣,完全忘記了這是別人的地盤,氣勢洶洶的就要擄袖子理論,沈培楠臉色一沉,一把攥住他揚起的胳膊,朝外面吼道:「來人!」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房門被咚的撞開,孫繼成帶了十多名士兵衝進來,莫青荷回頭一看,只見自己帶來的戰士都被綁成了粽子,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苦著臉,想是經歷了一場實力懸殊的近身格鬥。
孫繼成有點不好意思,擠眉弄眼的用口型示意:「好荷葉兒,別生哥哥的氣,各為其主,我得聽咱們大當家的。」
莫青荷險些背過氣去,氣呼呼的瞪著沈培楠:「算你有種!」
他這一急,濃密的睫毛飛快的顫抖,一雙大眼睛仿佛也汪著水,倒是個部隊裡少見的俊秀模樣,表情生動極了。沈培楠的嘴角往上一挑:「我有沒有種,種是什麼滋味,莫團長最清楚。」
他另有所指,目光從莫青荷的脖子往下走,略過平坦的胸口,腰間扎得緊緊的武裝帶,一直遊走到襠部,頗為愉悅的停留了片刻。
然後悠閒的吸了口煙,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朝莫青荷一努嘴:「寶貝兒,你知道我一向是最民主最講道理的,你自己選,要麼主動走人,要麼我把你們一個個捆瓷實了扔下山,這一仗,沈某怎麼打,打不打的贏,都跟八路沒關係。」
莫青荷的眼睛要噴出火來,梗著脖子,斷斷續續道:「好……好……」
卻再說不出別的話,一步步退到桌邊,朝蓋碗兒伸出手,一手托著碗底,一手拈著勺子,大口大口把一碗清甜的藕粉灌下去,將碗往桌面重重一砸,回頭道:「我算知道什麼叫狗咬呂洞賓,姓沈的,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