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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被他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然後栓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用衣服擦了擦,攥在手裡往團長跟前一遞,五根黑乎乎的手指頭縫裡露出一抹油汪汪的嫩綠,莫青荷疑惑著接過來,臉色就變了。
那是一塊質地溫潤的碧玉,雕刻荷葉和游魚,雕工精細入微,有些年頭了,綴著的流蘇都已經褪了色。
莫青荷記得這東西,那時他剛接到潛伏任務,在北平大戲院登台唱王寶釧,沈培楠喝醉了酒,戲剛散場就大模大樣的帶人來後台綁他,見面禮就是這塊應了他藝名的腰佩。莫青荷那時恨極了他,每每看到這件價值不菲的禮物,滿心都是恥辱,因此一直扔在柜子里,分別時也沒意識到它的遺失。
小通訊員小心翼翼的問他:「團長,這是啥?挺值錢吧?」
莫青荷盯著玉石上面雕刻的荷葉,他心裡生著氣,莫名就從這件舊物看出了挑釁的意味,冷笑道:「他是想提醒我,無論混成什麼樣子,我都是他養過的鳥。」
他緊緊攥著那枚碧玉,感覺觸手生涼,然後把拳頭往桌上重重一磕,咚的一聲響,石頭被他握在手心,並沒有碎,莫青荷的手卻撞的生疼,他猛地站起來,對通訊員道:「別休息了,跟我挑幾個槍法好的人,咱們馬上走!」
說是馬上,等做好了一番準備工作,夕陽已經西斜,山野烏鴉呱呱的叫,天光慢慢暗了。
莫團長當初挑選駐地時很下了一番功夫,這一帶地勢險峻,憑藉著山勢遮擋,小日本近在咫尺,卻不敢肆意往上沖,因此附近的形勢還算安全。
莫青荷仔仔細細的擦了槍,把一柄小巧的白朗寧藏在衣服里,重新打好綁腿,在軍裝底下綁了一圈圈子彈,趁著夜色,帶著幾名戰士和小栓子出發了。
夜晚的山林格外寂靜,天氣還沒有到最熱的時候,早晚的風涼津津冷颼颼,撲面一陣清涼。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還真是這麼一回事,莫青荷每天一大早帶著參謀爬山,用望遠鏡觀望對面的山坡,只覺得青山綠水視野開闊,吸一口氣都是清新通暢,卻從沒想過這條羊腸小道有那麼難走。小路時斷時連,先七扭八拐的下山再手腳並用的上山,一會兒繞過一截參天老樹,一會兒鑽進亂石堆出的山洞,等爬上了葫蘆山的半山坡,幾個人都滿身熱汗,累的氣喘吁吁。
莫青荷沒覺得難受,一是習慣了急行軍,二是心裡放著件大事,越是快接近目的地,越是氣沖牛斗,也不知道是真生他沈培楠寧肯被小日本炮轟也不肯讓步合作的氣,還是找個由頭,逼迫自己不去想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
他對心裡說,現在自己是共方談判代表,肩負著戰鬥的成敗,對方是進退兩難的國軍軍長,他們是戰略盟友,他得衝進去罵醒那頭犟驢,除此之外,他倆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莫青荷沒想到,他還是高估了自個兒,左思右想準備了一大篇,等真見了沈培楠,一句都沒用上。
國軍指揮部修在接近山頂的一塊山間平地里,即便目前形勢嚴峻,依舊維持了他們講究體面的做派,徵用了山民的三間大土坯房,掛著防蚊蟲的綠紗帳,從裡面透出暖融融的橙黃燈光。院子裡幾棵高聳筆直的白楊樹,夜裡看不清長勢如何,只聽見樹葉在風裡颯颯作響,屋門左右各一名荷槍實彈的哨兵站崗,見到莫青荷一行人,身姿筆挺的敬了個軍禮,其中一名轉身進屋通傳去了。
正巧屋裡帘子一掀,一名年輕校官走出來,高個頭,寬肩長腿細腰,下巴剃得發青,長得很是英武體面,看見外面一溜兒穿灰布軍裝的八路軍,略打了個楞,視線來回遊移幾趟,停在莫青荷身上,突然訝異的張大了嘴,露出一絲久違的頑皮笑容。
他快步走下台階,張口就親親熱熱地叫:「小荷葉兒……」
話說到一半,看見他的帽徽,發現不合時宜,用兩聲咳嗽當掩飾,硬是咽了下去。
他笑起來時右邊的唇角比左邊高一點,透出一種跟年齡無關的、大男孩式的壞,莫青荷立刻認出了他,正是沈培楠一手帶出來的護衛隊孫教官,曾帶他在天津衛打過一場深夜巷戰的孫繼成。
「可真是長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他說著,讓哨兵取下莫青荷腰間的匣子槍,推著他的肩膀往裡走,樂道:「都是自己人還打什麼報告,走吧,軍座等著你呢。」
莫青荷被他連推帶搡的帶進屋裡,只見瓦房收拾的乾乾淨淨,最外面的一間被當成了會議室,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地形圖,圈圈點點做滿了標註,房屋正中間擺著一張沉重的紅木八仙桌,堆著成捲兒的地圖和筆墨書冊,圍著一圈兒高背靠椅,最裡頭的椅子上,那名多年未見的故人正面對他坐著。
手邊一盞簡樸的煤氣燈,昏黃的火光烘著他的臉。
莫青荷生了一路氣,本想進門就任性的亂吼一通,等真看見了他,只覺得燈光下的畫面說不出的眼熟,喉頭一哽,張了張嘴,沒發出聲兒來。
沈培楠沒怎麼變,戰場上的男人最不容易老,依舊是剛硬深刻的五官,筆挺的坐姿,皮膚被連年的硝煙和戰火熏得更加粗糙,大約是這些年的歷練,沈家三少爺那股渾然天成的流氓勁兒少了,他坐在那張巨大的地形圖底下,隨手翻著一冊書,是一位沉穩而氣派的將軍。領章兩顆金色將星,胸前掛著一排排勳章,微微蹙著眉,神情凝重,仿佛根本沒聽見房門的聲響,也沒有意識到有客人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