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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發著呆,莫柳初卻重新坐回他對面,毫不掩飾的將剛獲得的一隻方方正正的紙包裹放進皮包里,見莫青荷發愣,吸了一口煙,笑著解釋道:「淪陷區的藥品被日本人管制,嗎啡很難弄到,需要一點過硬的關係。」

    他憐愛的看了莫青荷一眼,仿佛對方還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年,道:「許久沒與你打牌了,還是按小時候的規矩?」

    莫青荷終於忍無可忍,猛然按住莫柳初的手,指尖觸及他瘦得驚人的手腕,不由得心中一凜:「師兄,告訴我你沒有,你沒碰過那些東西,你沒替日本人做過事!」

    莫柳初不以為意地笑起來:「日本人?日本人算什麼,中國人又算什麼,我現在只為我自己做事。」

    「自從你與我絕交,死心塌地跟了那姓沈的,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什麼信仰主義都是虛的,只有鈔票實在。如果師兄當初有沈培楠一半的勢力,你也不會……」莫柳初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著紙牌,抬起一雙細長的眼睛,「那時候在你心裡,恐怕連雲央都比我這個師兄重要吧?」

    「夠了。」莫青荷用兩隻手按著桌面,禁不住全身打冷顫,「我看錯了你,你也看錯了我。」

    不等他說完,莫柳初不耐煩的打斷他:「看錯?」

    他突然撒開手,把一大把撲克牌擲在桌上,猛然擼起袖管,露出上臂密密麻麻的青紫色針孔,將胳膊舉到莫青荷臉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略微調整了表情,嘿嘿一笑道:「還記得我們一起殺的那位日本中將麼,沒想到留了一個活口,水谷玖一……」

    莫柳初欣賞著那一大片猙獰的傷口:「他找到了我,把我用繩子綁了三天,每天拳打腳踢,臨走還留了一點小小的紀念,讓我每天生不如死,為了能保住你們,活得像畜生……那時候你在幹什麼?在跟你的沈哥卿卿我我,就在這杭州城!」

    莫青荷有如五雷轟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握著撫摸師兄的手,輕輕將臉頰貼著那片長期被針頭注射、已經硬化萎縮的手臂肌肉,莫柳初卻很快恢復了平靜,將胳膊抽回來,擺了擺手,道:「都過去了,少軒,我知道你是輕易不會背叛組織的,告訴我,你來這裡,想要什麼?」

    莫青荷沉默了片刻,將手邊的皮箱放在桌上,微微打開一條縫,露出裡面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金條,低聲卻斬釘截鐵的說:「送我們出城。」

    他略一遲疑,補充道:「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莫柳初聽他說完這句話,像聽到了一個新鮮笑話,發出一連串咻咻笑聲,待看到莫青荷此時認真的表情,饒有興趣的伸出手,摘下那副偽裝用的圓框眼鏡,用指腹揉捏他的嘴唇。

    莫柳初的手指冰涼,莫青荷一陣戰慄,少了兩片鏡片的阻隔,他暴露在師兄寒浸浸的視線里,像被扒光了衣裳,從脖頸開始起了大片雞皮疙瘩。莫柳初眼裡閃過一道詭譎的光,咔得一聲合攏了皮箱的搭扣,把箱子推回給莫青荷,乾脆道:「錢我有的是,不需要。」

    「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幫我弄到國軍部隊在重慶市的軍事部署,要麼跟我去東洋。」

    莫青荷怔怔的看著他,方才湧起的愧疚一瞬間化為烏有,眼中流露萬般情緒,憤怒,失望,憎惡,然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起身拎著箱子,大步沖了出去。

    莫柳初仍舊把玩著桌上的撲克牌,鄰桌女人聘聘婷婷地走來,伏在椅背上,兩手摟著他的頸子,低頭親了親他的發頂,戲謔道:「達令,你的小朋友生氣了。」

    莫柳初嗯了一聲,這時才露出些許無奈,他說了許久的話,此時疲憊極了,青白的臉像被抽乾了最後的血色,淡淡道:「他還是這樣一根筋,往後要吃虧的,我總是放心不下。」

    那女人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像母親擁抱孩子,將莫柳初的頭擁進懷裡,手指在他瘦得凹陷的兩腮輕輕遊走,嘆道:「那你就去吧。」

    冬天的寒風吹得人瑟瑟發抖,大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路兩旁的白牆橫七豎八的粉刷著一些歡迎日軍進城的標語,破壞了這條馬路優美的歐式氛圍,莫青荷拎著皮箱,深一腳淺一腳在青磚路面快步行走,他想招一輛黃包車,卻發現附近空無一人----自從日軍進城,地痞流氓橫行,正經百姓們都閉門不出,到處是一片蕭條景象。

    他越走越覺得懊惱,怎麼都不願意相信這個結局,他花費三天時間等候的人竟然是莫柳初,而莫柳初再也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了,莫青荷回想起去年在北京大學與師兄偷偷相見的情景,只覺得命運是一把刻刀,它能把人改變成任何你永遠想像不到的樣子。

    然後他想起了任務,對自己的莽撞感到萬分後悔。

    如果他還有辦法,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返回麻將館,但事實是他別無選擇,莫青荷原地轉身,一邊往回走,一邊硬著頭皮揣測怎樣跟現在的莫柳初談條件,如果實在走投無路……

    他剛剛拐回麻將館門前的小路,正看見莫柳初迎面朝他走來,低低壓著帽檐,走得很快,錯身而過時也沒有放慢腳步,肩膀重重的撞了莫青荷一下,就在交錯的一瞬,莫青荷感覺手心被人塞了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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