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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第75章 往後三哥欺負你,我要替你出頭的。
沈家人的性情偏於直爽傲慢,但也沒多少壞心,她見莫青荷把一碗水都喝得見了底,又添了一瓢,輕聲問他:「你多大了?」
莫青荷說話慢聲細語:「二十一。」
沈飄萍又問他:「咱們同年,哪個月的生日?」
莫青荷喝了口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師父他老人家沒說過。」
沈飄萍覺得他可愛,情不自禁彎下眼睛:「我生日在正月,大約比你年紀大,叫你嫂子實在不像話,你要是願意,叫我一聲姐姐吧,往後三哥欺負你,我要替你出頭的。」
莫青荷怔了怔,低頭不說話了。
沈飄萍見他猶豫,道:「我不信你們真的鬧僵了,自古女性的心思就比男人細巧,我看得出來,你還戀著他。」
莫青荷眨眨眼睛,小聲卻爽快的應了一聲:「姐。」
他這一聲喚出來,沈飄萍笑得像真添了個弟弟似的,要是此時口袋裡有糖,恐怕要拿出來分他幾塊甜甜嘴了。莫青荷也覺得挺有意思,抿嘴笑道:「你跟沈哥一樣,都把我當小孩看,我天天風裡雨里的跑,哪能老是十五六歲的德行呢。」說完看了看時間,嘆了口氣,道:「你們歇一歇吧,我是不能睡了,這裡這麼多人,每個都要吃飯,我帶隊伍出去運糧食。」
就在莫青荷帶領杭州百姓躲避於山中古剎時,撤退到百里之外的國軍部隊卻是另一番景象。
一處臨時搭建的醫療處,因為缺乏木柴而令人感到寒風沁骨,受傷的士兵並排躺著,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國軍主力戰敗撤退,消炎藥粉和止痛劑都極端匱乏,有些較小的手術,比如取出一枚子彈,摘除化膿的眼球,都在沒有任何麻醉的條件下實施,不時有人像野獸般咆哮出聲,護士擦一擦額頭的汗水,將鑷子擲在金屬盤子裡,噹啷一陣響。
醫療處人來人往,傷兵的人數急劇增長使這裡總瀰漫著一股膿血的惡臭,或許有屍臭,傷重的士兵全身包紮繃帶,安靜的睡著,有些已經停止了呼吸,當醫療隊下一次審查發現了這些屍首,就叫幾名小兵抬出去掩埋。
大門嘭的一聲被撞開,幾名戰士高喊著:「讓一下,讓一下」,七手八腳抬進來一具擔架,緊接著,擁擠的棚屋裡響起一陣令人作嘔的鋸骨聲,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女護士們大聲嚷嚷,被她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名手臂潰爛的戰士,因為傷勢嚴重,意外獲得了一支嗎啡,他一動不動的躺在木板床上,無神的目光望著天花板,一直照料他的一名戰友滿臉汗漬和灰塵,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袖管的紅十字,發出男子的低聲嗚咽。
繃帶,血,子彈,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舊軍裝,不斷潰爛的傷口,接連死去的士兵,這就是部隊撤退以來永遠不變的景象,就連睡一個安穩覺都不能,只要上空響起日軍空襲警報,他們就又要走了,燒毀棚屋,抬著擔架,到離家鄉更遠的地方去。
誰懂未曾想到,不可一世的七十萬國軍主力,只不過三個月,就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
他們師部還算好,自從戰鬥開始,因為平時訓練有素,軍事指揮得力,減員不到五分之一,而跟他們在上海戰場打了個照面的桂系軍隊,有些甚至全師全軍覆沒。
方才闖入的幾名士兵被驅趕出去,棚屋又恢復了暫時的安靜,女護士們在過道來回穿梭,忙著查看傷情和分發藥品,一個個面露倦容,就在數月前,她們還是白衣黑裙的女學生,連與男同學說話都臉紅,如今她們利落的為士兵擦身換藥,自從隨隊撤退,也都已經多日沒睡過一個整覺了。
大門又一次被推開,冷風卷著冬日的細雨往屋裡吹,一名精神的小兵大步走進來,邊走邊沖大家嚷嚷:「大家都醒一醒,咱們師長親自來看你們了!」
小兵個頭不高,聲音洪亮:「師部給大家帶了藥品和罐頭,讓大家安心養傷,傷好了去戰場繼續打日本人!」
傷員們像打了強心針,一下子來了精神。
話音剛落,沈培楠裹著一件黑大氅,被孫繼成等警衛士兵簇擁著走進來,軍裝沾了塵土,領口的軍章卻簇新,他剛接到晉升中將的指令,然而在全軍戰鬥減員的關頭,這種晉升並不令他欣喜。
連日征戰讓他臉上添了倦容,眼角幾條細紋更深了些,漆黑的眼睛卻格外堅毅。
傷員們掙扎著要坐起來迎接他,沈培楠做了個手勢制止他們,一路走到剛被抬進來的傷兵跟前,掀開棉被的一角,皺眉檢視他空空如也的袖管,那人被截斷的右臂灑了消炎藥粉,包著厚厚的繃帶,浸透了膿血,被子一掀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小兵面容呈現缺血的灰白,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沈培楠搖了搖頭,輕輕的在他肩上拍了兩下,道:「好樣的。」
他轉頭望著一屋子的傷兵,提高了聲音:「大家都是好樣的!」
傷兵們嗷嗷的歡呼,護士們走來走去,將枕頭豎放在那些傷勢不嚴重的士兵背後,讓他們能自如的半躺著,許多已經能夠下地行走的傷員甚至聚在沈培楠跟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匯報復原情況。
部隊成功從上海戰場突圍讓這位年輕的國軍師長聲名鵲起,已經成為了全師的精神力量,但許多戰士都只在訓話時遠遠看過他,甚少有圍坐談話的機會,此刻見沈培楠沒有長官架子,又早都躺膩煩了,就都大著膽子說起話來,大家痛痛快快的罵了一會兒日本人,又開始了他們粗魯的玩笑----對女護士的容貌身材評頭論足,這些曾經以婉約羞澀著稱的女學生倒也不介懷,她們早把自己當成了合格的戰士,假意朝他們翻白眼,嘴上卻微笑著,她們打心眼兒里敬愛這些為國而戰的流氓,隨著戰事的步步緊逼,這種愛已經超出了她們的淑女風度,變成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母性,她們簡直像寵愛孩子一樣寵愛這群面孔髒污、舉止粗俗的兵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