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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從那似曾相識的神情里讀懂了一切,他一把攥住杭雲央的手,試圖奪走那支手槍,雲央搖著頭往後退,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半是哽咽半是用口型對莫青荷、抑或對自己發出指控:「你就是蠢,你知道你們早晚要決裂,你還把心給他!就為了他對你的一點點好,你就是蠢!」

    他抱住師弟那清瘦的身子,感覺他在懷裡無聲地掙扎戰慄,使勁咬自己的肩膀,指甲在腮後劃出一道細銳的血痕,眼淚滑進棉布長衫里,如果不是被人用盡全力禁錮住,他簡直要暴跳起來,自己跟自己搏鬥一場。

    莫青荷的手在雲央後背起起落落,低聲安慰他:「雲央,我知道,我都知道。」

    憲兵們又一次出發了,陳宗義又點燃了一根香菸,那幽昧的火光是雪夜唯一的溫暖源頭,雲央控制住了身體的顫抖,對莫青荷道:「還有最後一個任務,從我知道沒法阻止宗義跟日本陸軍通信開始,我就只剩這一個任務!」

    「師哥,我以上級的身份命令你,無論你即將看見什麼,都不能出來,直到這裡絕對安全!」

    他說完就要走,莫青荷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急道:「你在這等著,讓我去!」

    他扣住杭雲央的手腕,試圖逼迫他放手,然而雲央動作的靈活不遜於他,兩人無聲的扭打在一起,像兩個摔跤的莽漢,各自滾了一身泥濘和青苔,莫青荷一個翻身,跨騎在雲央身上,鎖住他的兩隻手,他被師弟的決絕深深震撼了,但他不能容忍雲央去執行這樣的任務,任何人都不能,會瘋的,一定會瘋的!

    「我替你做這一次,師哥沒照顧好你,師哥欠你的!」莫青荷的話音未落,雲央使了狠勁,一口咬住他的小臂,接著翻身躍起,反扭住他的手臂就勢向後一擰,只聽得關節發出脆響,劇痛讓莫青荷直吸涼氣,腰腹的肌肉一松,趴在地上。

    「他賣了南京,南京是地獄。」杭雲央放開手,拉莫青荷起來,悽然道:「師哥,我的殘局,我自己收拾。」

    他起身朝巷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轉身與莫青荷隔著咫尺黑暗互相對望,眼中的決然仿佛永恆的告別,然後他低頭沉默,像孩童一樣絞著手,朝莫青荷慢慢走了過來,用手臂環著他的後背,將腦袋偎在師哥懷裡。

    莫青荷知道攔不住他,他一言不發地撫摸著雲央光潔的臉頰,從他的角度,雲央的側臉掩埋在他的胸口,只露出一段白膩秀挺的鼻樑,黑濃的睫毛恍若合歡樹葉翩然垂下,掩住了他眼中的絕望和轉瞬即逝的熱忱,那是捨生者特有的莊嚴。

    「師哥,告訴你一個秘密。」雲央仰起臉,露出一絲孩子氣的笑容,「原本被組織派到沈培楠身邊的人是我,但我花了大半年時間,使出渾身解數還是沒能取得他的信任,我簡直氣瘋了,後來宗義敲了他一大筆款子,全被我拿去買了鑽石。」

    「沒人相信你能辦到。師哥,你真厲害。」

    他這麼說著,向莫青荷擠了擠眼睛,用袖管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毅然決然的離開了他的懷抱,拍了拍身上的雪,將手槍收進後腰,朝遠處那一塊方正的光亮大步走去。

    雪越下越大,像一張鬆軟而潔白的毯子覆蓋了這座戰火中的城市,這是一場南方少見的大雪,它寒冷而肅穆,公平而慈悲,人間的一切的罪惡得以審判,一切苦難得以蔭蔽,一切瘡痍得以掩埋。就在這無窮無盡的蒼茫落雪中,城外大批穿皮靴的侵略者暫時放下刺刀,唱起他們家鄉的歌謠,小巷外的一對戀人向往常一樣親吻擁抱,莫青荷躲在羊腸小道的陰影里,倚著身後陰冷的院牆,開始了一場漫長而艱難的等待。

    他希望雲央能夠忍住悲痛,成功脫身,在等待的時光里,他從袖子抽出雲央帶給他的信箋,那幾張皺而發黃的紙頁,因為雲央身份的變化而具有了更深層的隱喻,他的手不停顫抖,幾乎要撕壞信紙,然而無論他怎樣拼湊信中寥寥無幾的中國字,依舊猜不出其中的信息。

    信中寫了什麼?會不會是雲央從陳宗義手中得到的軍情信息?莫青荷急躁的擺弄著那幾頁紙,直後悔當初沒有跟沈培楠學一學日文。

    他聽到陳宗義驚喜的呼喊雲央的名字,接著是雲央的低語,聽不清楚內容,陳宗義倒退的腳步聲,被消音器掩蓋的一聲沉悶槍響。

    他聽到衣履與地面拖曳摩擦的細響,雲央在打掃戰局了。與此同時,莫青荷終於意識到手中信紙的奇異之處,相對於陳宗義的考究和闊綽,這封信的紙質太差,薄的近乎透光,他把信紙舉在眼前,對著巷口投射進的光亮仔細查看,當兩頁紙的角度出現細微偏差,光線穿過薄脆的紙張,所有拐曲的線條突然有了正確的歸宿。

    那不是日本字,而是被仔細拆分過的偏旁部首,稍加錯位拼合就可以翻譯成一封書信,為了掩人耳目,句子中還額外添加了日文符號和地下組織的暗語,這最古老又最直接的加密手段!

    他雙手的顫抖把紙張撥弄的喀拉直響,光線晦暗,讀起來十分緩慢,就在他努力研究這些字眼時,巷外傳來憲兵的呼喊聲,接著又是一聲聲零星的槍響,他能想像師弟此刻的樣子,躲在街道的掩蔽點,像一個收網的獵人,眼中噙著淚水,懷揣著數倍於人心承受極限的悲痛,握槍的手卻絲毫不曾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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