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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我就是胡漢。」雲央乾脆的回答,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一柄小巧的手槍,把子彈一顆顆壓入彈夾,又給槍管安裝消音器,動作流暢而稔熟,做這些時,他的唇角始終保持著揚起的弧度,對師哥的驚訝熟視無睹。

    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他握著槍,掂量了一下重量,仿佛在適應它的手感,之後對莫青荷略微偏了偏頭:「師哥,你一定很奇怪,宗義也很習慣,他知道身邊混進了共黨,但沒猜到是我。」

    雲央說完,往外探了探頭,觀察陳宗義的動向,見沒有異狀,輕輕嘆了口氣。

    莫青荷重新審視著雲央,不知該為在最危急時刻獲得一位同志感到驚喜,還是要先訓斥師弟的膽大妄為,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當他留在沈培楠身邊為信仰和愛情孤軍奮戰時,在同一張麻將桌上就有他的同志,而且是他一直當孩子對待的小師弟!

    對,他早該想到,現在的杭州城,只有雲央能憑藉陳宗義手眼通天的能力弄到船票,雲央半夜到沈宅報信也不是巧合,他時而矯情做作,時而老氣橫秋的舉止,對與陳宗義的感情永遠持悲觀態度,對自己過分偏袒的維護……莫青荷恨不得敲自己的腦袋,他跟所有人一樣,被雲央甜蜜任性的笑容哄得失去了判斷力,否則的話,他早該想到!

    他握住雲央的手,幾乎要失聲喊出來:「雲央,我們,還有你的柳初師哥,我們跟小時候一樣始終在一起……雲央,我真高興,我真高興!」

    杭雲央微笑著望向師哥,眼底卻沒有喜悅,沒過多久,那勉強維持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用餘光瞥著巷口,再移回視線時,秀美的面容浮現出深不見底的端肅和凝重,眼底盤桓的悲哀幾乎讓他流出眼淚。

    莫青荷猶豫了,他看看雲央的臉,又回頭望向遠處徘徊的人影,忽然有所意識,遲疑著說:「雲央,你對陳先生……沒有私人感情的吧?」

    雲央沒有回答,他靠牆倚著身體,微微仰著頭,凝視著在半空中飄飛的清雪,輕聲道:「有些話,現在不說,大概就沒有機會了。」

    洋洋灑灑的落雪沾著他的呢子風衣,被體溫烘化了,轉眼就消失無蹤。雲央的語速很快,聲音很低,有些字眼,莫青荷幾乎靠看他的口型才能判斷出來。

    「師哥,我了解你,也知道沈培楠的脾氣,那天我們在沈師長家中遇見,看到你那樣忍耐他,我就開始懷疑,你也許懷著別的目的。」他頓了頓,「我害怕你掉進沈培楠的圈套,多次向組織打聽你的身份,想側面接應你,但他們都不肯說實話。我一次次的懷疑,一次次又打消疑慮,去年你被無故扣押,我一下子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莫青荷默默點了點頭,他明白,這是組織的策略,分享同一交際圈,或者潛伏在同一單位之內的同志,有時甚至是夫妻,相識數年都不會互相知曉身份,因為一旦了解對方的底細,就如同綁在一起的炸彈,如果有人被捕叛變,整條線路都會被一網打盡。

    「我去酒館聚眾鬧事,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這就相當於通知同志們,你已經暴露,必須儘快轉移。後來你和柳初都無緣無故的消失,大家傳聞是沈培楠秘密處決了你們,我知道不是,師哥,我知道你去了哪裡!」雲央啞聲笑了起來,借著夜色的掩映,莫青荷看見他的眼睛裡浮蕩著一層水霧,就快要漫出堤壩的控制,他把槍交給左手,沿著牆壁慢慢滑坐下來,對莫青荷做了一個靠近的手勢。

    「在北平的一年,我看著你們越來越好,你看他的眼神,他看你的眼神……那是騙不了人的,師哥,你在他身邊潛伏,但你愛他,那麼蠢,你把心賣給他!」

    莫青荷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的小師弟,杭雲央也抬頭回望著他,他握槍就像握一柄團扇一樣自在,沉重的睫毛沾著雪花,覆蓋著一雙姣好的杏眼,眼睛裡沒有怯懦,取而代之的是拋開一切的決絕和悲愴,眼淚滑下臉龐,他的神情卻堅毅的就像要與那黑夜同歸於盡!

    「雲央!」莫青荷跳起來,竭力壓制著情緒,發出低語:「不行,不行,太危險了,你必須馬上走,我們一起走!」話音剛落,只聽巷外傳來一陣騷動,躲在陰影中的兩人一躍而起,幾乎同時捂住了對方的嘴,一起警惕的聆聽來自巷口的動靜。

    陳宗義已經不知在吸了多少根香菸,他的皮鞋把地面踏得一片泥濘,第一批搜查沈家的憲兵回來了,身上的每一個衣袋都裝滿了從沈家搶來的值錢物品,臉上掛著笑容,卻又強裝嚴肅,朗聲匯報他們一無所獲的事實。陳宗義的步子踱得更快了,他的臉色鐵青,眼底結著寒霜,仿佛在做一個畢生最艱難的決定,他對憲兵們喊著:「都撤出來,別管那沈老太婆了,都去給我找杭少爺,告訴他,告訴他是我不對,我什麼都聽他的,只要他肯回來!只要他平安回來!」

    莫青荷驚詫地轉過臉,把視線投向杭雲央,他看見小師弟俏麗的瓜子臉已然滿是淚水,一雙杏眼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井,他緊緊握住手裡的槍,迷戀而痛苦地凝視著在巷口徘徊的焦急身影,胸膛急劇起伏,好似有無數溫情的話語要噴薄而出,但他的嘴唇卻抿在一處,就如同他們接到任務時曾經發下的誓言:從今往後,你將永遠保持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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