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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了,點了點頭,把信折了兩折,放進長衫的衣袖裡,推著杭雲央往外走,低聲道:「我立刻去安排,你快回去,不要跟陳先生吵架,好好跟著他,在任何時候都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杭雲央被推到門口,拉開了門廳的大門,被撲面的冷風一吹,他反倒鎮定了下來,在外面的台階上站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身,用力抱了抱莫青荷,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師哥,世上本沒有愛情,我從來不相信有愛情。」
莫青荷想說一些話安慰他,然而想到沈培楠,他便啞然了,艱難的說:「最好的愛都在戲詞裡,現實有的只是衡量和算計,想開一些吧。」
杭雲央的胳膊從莫青荷的後背滑了下來,孩子氣的牽了牽他的衣角,道:「師哥,我真希望,我從來沒長大過。」
他說了一句珍重就走了,那老管家提著風燈為他照著路,他的呢大衣忘了系紐扣,被夜風吹成了一面鼓脹的黑色旗幟,莫青荷望著他的背影,他突然發現,雲央真的不是當初那個聞著烤鴨的香味流口水的小孩子了,也不像那個挽著蘭花指打牌調情的兔兒爺,他的背影漂亮而陌生,雖然還是白皙的脖頸,勁瘦的腰和筆直的一雙長腿,但確實有什麼不一樣了。
莫青荷覺得,雲央好像是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長成了一名大好青年,此刻這陌生的青年抬起手肘,將呢大衣用力一抖,邁開步子,在凜冬的寒風裡大步走著。
路邊停著一輛人力車,那車夫看見杭雲央走出來,急忙把菸袋往地上磕了磕,倒出一小撮燒完的菸灰,雲央坐上車,一邊系胸前的鈕扣,一邊抬著頭,目不轉睛的望著前方,夜風吹起他的頭髮,露出光潔的額頭,莫青荷站在門廊下面,正好看見雲央的側臉,他從來沒見過師弟有過那樣嚴肅和冷峻的神色,微微抿著嘴唇,緊蹙眉頭,凝視著無邊的夜色,好像要與那黑暗同歸於盡似的。
莫青荷不是一個依靠感覺的人,但那時他望著雲央遠去的身影,忽然感覺到一陣詭異的不祥。
他回憶著師弟剛才的話,越想越覺得脊背發冷,雲央那樣一個恨不得宴席永遠不散的人,為什麼會說最後那幾句話,為什麼要說珍重?他都知道什麼?莫青荷打了個寒噤,他陡然發覺,師弟剛才的話並沒有說完,而剩下的部分,有可能才是他今夜到訪的真正目的。
第70章 天亮之前在靈隱寺匯合。
他迅速從袖子裡摸出那封信,抽出信紙開始閱讀,出乎他意料的是,信是用日文寫成的,裡面有些個中國字,都連不成句子。莫青荷想仔細推敲一番,然而情況已經不允許了,原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院子,正跟老管家一起往回跑,邊跑邊喊:「不得了,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大群逃難的百姓,全跑到咱們家門口啦!」
他這麼說完,莫青荷把信攏在袖子裡,抬頭一看,只見杭雲央前腳剛走,大批難民後腳就趕到了,鏤空雕花的大鐵門面外晃著一個個黑乎乎的人影,總數有四五十之多,都穿著厚實的棉襖,背著大包小包的家當,在北風裡靜悄悄的戰慄著。
莫青荷的視線迎上了一名婦女,那女人半蹲在地上,一手摟住一個孩子往懷裡攬,低聲向他們訴說著什麼,她額前的鬢髮被風吹亂了,用手一撥,露出一雙刻滿倉惶和驚悸的眼睛。
莫青荷望著遠處的百姓,低聲道:「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原野搖頭表示不知道,老管家嘆道:「他們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說日本兵馬上就要進城,他們就來看看咱們家,咱們去避難,他們就跟著,咱們不走,他們就也回家等著!」
莫青荷倒吸了一口氣,他聽懂了,這些市民都知道沈家有勢力有背景,這是來聽風聲了!他還沒來得及表態,原野急得直跺腳,叫道:「大橋已經被炸了,沒有出城的路了,這麼多人,逃到哪裡去!他們要走怎麼不趁早!」
「想走也得走的了!」莫青荷朝大門一指,「你自己看!」
正如他所說,聚攏而來聚集來的全是老幼婦孺,有拄著拐杖的太婆,佝僂著背的老叟,懷抱嬰孩的婦女,還有數不清的拖鼻涕泡的孩子!偶爾有一兩名男子,一看就知道是貧苦勞工出身,連一件禦寒的棉服也沒有,餓的面黃肌瘦,肩上挑著擔子,都探著腦袋,眼巴巴的朝這邊張望,有人害怕被日本人洗劫,把家裡的桌子柜子都扛了出來!
這些人根本就沒有轉移的能力,他們跟沈家人不一樣,他們作為杭州城的留守者,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就走不了!
莫青荷自己也失了鎮定,恨不得手邊有一件東西能讓他抓上一抓,倚上一倚,然而他只能揪著自己的頭髮轉圈,眼睜睜的看著外面的人,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呼嘯的北風越刮越猛烈,黎明還遙遙無期,夜空是灰的,布滿了棉絮一樣的雲,看這情形,怕是要下雪了。母親們用身體擋著寒風,敞開棉袍把孩子緊緊裹進懷裡,然而有些年紀小的幼童耐不住寒冷和睏倦,已經扁著嘴要哭了!
原野審視著亂鬨鬨的人群,倒退了兩步,喃喃道:「不行,不行,這不是我們的任務,必須遣散他們,這些人的行動速度太慢,目標太明顯,咱們人手不夠,要是被日本人追上,一個都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