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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將戒指塞回衣裳里,望著天花板愣神。
不知道組織有沒有弄到去舊金山的船票?下午去茶社時,店老闆答應的還算痛快,但目前形勢動盪,有關係沒用,全城的人都跑光了,有錢也沒用,銀行存款還不如一袋糧食的作用大。
他知道肩上責任重大,不能把賭注都壓在一條路上,但他也確實束手無策,他的人脈都在平津一帶,而南方是沈家的地盤,沈立松都沒了主意,他就更無計可施。
他焦躁的翻了個身,突然,電光火石一般,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名字,陳宗義!
老謝在提供情報時曾經說過,北平失守後,相當一部分人為避禍遷來南方,陳先生和杭雲央也在其中,他原本做的就是長江口和天津港的走私生意,跟日本人關係又好,這時候弄到一條船,再借著裝卸貨的時機,將十幾口人偷偷運出國,對他來說應該輕而易舉!
莫青荷的焦慮一下子被興奮情緒取代了,他瞪大了眼睛,開始積極思考怎樣與雲央取得聯繫,只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門口停住了,接著傳來鑰匙開門的細響,一道暗黃的光透了進來,映出一個長長的人影。
莫青荷此時的神經全是繃緊的,立刻坐起來,條件反射的去摸槍,等那門完全被推開,他又放了心,只見沈飄萍提著一盞煤氣燈站在門外,沖莫青荷搖了搖頭,用口型說:「是我。」
她穿著一件胸口堆疊荷葉邊的西式白睡裙,米白緞子一直垂到腳腕,袖口和側腰都緄著白緞帶,全身被燈光鑲了一層毛邊,像個教堂里的修女。
沈飄萍側身進來,低聲道:「天冷,給你們送點熱水。」接著遞來一隻托盤,裡面擺著一套紫砂茶具和一隻熱水袋,又沖他勾了勾手指,莫青荷會意,掀開充當被褥的窗簾,把暖水袋抱在懷裡,跟著她出了門。
南方的冬天,說不上天寒地凍,但那風卻陰冷潮濕,直往人骨頭縫裡鑽,莫青荷凍得打哆嗦,沈飄萍就望著他笑,道:「你們北方人,不大習慣我們這裡的冷天。」
她說完,也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隻煙匣子,給莫青荷讓了一支,自己銜著一支,背著風點火,莫青荷偏著頭看她,就覺得她垂著眼睛點菸的樣子十分眼熟,從額頭到下巴的一條線折了幾折,刻畫出高挺的鼻樑和微陷的眼窩,臉頰被風吹得蒼白,不同於平日那副健康活潑的樣子,她此時沉靜極了,也美麗極了。
「你和我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吐出一口淡藍的煙霧,低聲問道。
她的舉止讓莫青荷想起了一個人,他心裡動了一動,下意識的去摸衣裳里的那枚戒指,臉上還帶著一點客套的笑容,道:「必須說嗎?」
沈飄萍往他跟前走了一步,逼視著他:「我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我需要知道,你值不值得信任。」
她的眼睛漆黑而有神,那種感覺更明顯了,莫青荷覺得既懷念又悲哀,嘆了口氣,道:「我根本不願意來杭州,更不想見你們,每在這裡待一分鐘,我就好像聽見他在耳邊,罵我是個婊子,是個賤種。」
沈飄萍咦了一聲,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以為,他要是心裡有我,總該有消氣的時候,我在延安住了一年,給他寫了不知多少封信,他一次也沒有回。那種感覺,就好像生命里最好的一點東西,等你去懷念的時候,卻發現它們根本就沒存在過。」他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總之他恨透了我,我也恨透了他,你不用信任我,但是掩護你們是我的責任,至於其他的,我不能回答,也沒有權利擅自回答。」
他吸完一支煙,將菸蒂拋在地上,用腳尖輾滅了,顫巍巍的吸了一口混著潮氣的冷風,盯著遠處的石子路發呆。沈飄萍回味著莫青荷的話,她從這番話語裡感覺到了真誠的意味,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短髮,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說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延安的冬天冷嗎?」
莫青荷望著她衣袖的白緞帶在夜風裡飄擺,輕輕道:「很冷,水缸都凍裂了,但比這裡暖和。」
沈飄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拎著煤氣燈,一言不發的邁下台階,莫青荷朝四周看了看,又喊住了她,很認真的說:「拋開私人感情不提,你的哥哥,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
他把沈飄萍送回臥房,回來的時候,月亮已經西沉了,門廳的玻璃窗透出昏暗的燈光,大家還在熟睡,被開門聲驚擾,原野把眼睛略微睜開一條縫,看見是莫青荷,又閉上眼睛睡了。
誰都知道,明天的任務也許更加繁重,他們必須抓緊一切時間來補充睡眠,以保證充沛的精力。
騷亂是後半夜發生的,莫青荷剛剛醞釀了睡意,半夢半醒之間,忽然察覺外面傳來轆轆的車輪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像許多人擠在一起趕路,沈家的庭院甚是闊朗,原本街道的人聲是聽不見的,但午夜深沉,這座空蕩蕩的老宅又過於寂靜,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就傳了進來。起初莫青荷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但聲音持續了好一會兒還不停歇,他迷迷糊糊的坐起來,只見原野他們都醒了,也都從沙發上爬起來朝四下張望。
「怎麼回事?」莫青荷扒著窗戶,使勁搖了搖腦袋,讓自己快些清醒,「是警衛隊在布防嗎?」